99.江南煙雨

康熙二十三年秋, 樂薇隨着玄燁第一次下江南南巡。車駕出了北京,卻往西先巡幸五臺山。自來小說家言,幾乎都一致認爲順治皇帝並未駕崩, 而是出家爲僧, 很多人就認爲順治出家的地點就在五臺山。樂薇心裡也很好奇, 盼着這此一行能夠揭開這千古謎題。

“玄燁, 這麼多名山古剎你不去, 爲什麼偏偏要來這裡啊?”樂薇總算忍不住,出言打探了起來。

“你以爲呢?”玄燁瞟了她一眼。

“那個……”樂薇總不能說你是不是來看老爸的,於是只好撓撓頭, 支吾道:“我就是不知道才問你的啊。”

玄燁卻不饒她,捉狹地道:“原來你也有不知道的啊, 我以爲你精讀了史書, 無所不知, 無所不曉呢!”

樂薇被他一語噎住,只有暗自嘟囔:“你以爲我不知道你偷偷來尋順治爺麼, 我只是不敢說而已……”

“你在自言自語什麼?”玄燁不以爲然的一笑:“別亂琢磨了!五臺山是文殊菩薩的道場,佛教四大名山中,只有五臺山是佛家和藏傳佛教共同的道場,藏、蒙的密宗喇嘛都尊崇文殊菩薩,我爲什麼單單要來這裡, 你可懂了麼?”

樂薇恍然大悟:“原來又是統戰思想啊!那你不是——”及時打住話題, 心想, 原來玄燁到五臺山來最終還是爲着政治目的, 滿蒙漢三大族的和諧問題, 始終是他心頭最緊要的。後世的人想象裡未免太豐富了。

“不是什麼?表情這麼奇怪,還不給我老實交代, 你腦袋裡又在怎麼編排我了?”玄燁板起臉來。

“嘿嘿,我哪有。編排你的也不是我啊。”樂薇將手一攤,“你忘了韋小寶五臺山出家的故事了?”

玄燁這才恍然大悟,指着樂薇哭笑不得:“你該真不會以爲我到這裡來找先皇了吧?”樂薇頓時大窘。玄燁捶足頓胸:“我看你果然是不讀正史的,還好我從來不指望着你來指點迷津,否則還真要被你禍國害民!”

樂薇居然也厚顏笑道:“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所以從頭到尾我都很低調啊,該說不該說的我都從來不說啊!”

玄燁搖頭忍住笑,道:“除卻禮佛,這裡的景色也大妙,這次我打算在這裡住上幾天,也好好帶你玩上幾天。”

樂薇立即眉花眼笑,玄燁這個聖君的名聲得來不易,從登基至今,鬥完鰲拜打三藩,平了三藩又□□。好容易四海稍定,如今就只剩下西邊的葛爾丹。兩人在一起的日子雖多,可像這般安心的陪着她遊山玩水,還真是第一遭,以後也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

於是御駕在五臺山停留將近一月,纔有啓程直接南下,巡幸六朝古都金陵。

相比起北方大起大闔的壯闊景色,江南的如煙垂柳,幽深弄堂,黑瓦白牆水墨畫一樣的風光更易讓人情思旖旎。玄燁駐蹕在曹寅的織造府,樂薇卻沒見着曹雪芹筆下的大觀園,不由得有些遺憾,心想也許是以後才建起來的園子,這畢竟是玄燁第一次南巡,而他的一生中,還有數次南巡駐蹕曹家的。

玄燁和曹寅是兒時的交情,少年時的夥伴,關係和感情都非比一般,自從放了外任,每年見面的機會就少了。如今好容易再次相聚,彼此都有些感嘆。兩個大男人把盞言歡,樂薇自然就識趣地迴避了。

帶着芝蘭,跟着幾個隨從,樂薇漫步在金陵的大街小巷。忽然,前面水上拱橋上,一個依稀熟悉的修長身影撞進眼裡。

“容若?”她不敢相信,快步追上橋去。

那個人長袍修身,斗笠覆面,手中一把青峰劍,緩緩轉過身來。

隔着薄薄的黑紗,那雙湖水般的眸子仍舊清澈直透心底。

“容若,真是你!”她驚喜交加,杵在他的身前。僅有一步的距離,卻覺得彷彿他人在天邊。

“世上已無納蘭容若,貧道道號無塵。”容若清冷的聲音傳來,令樂薇驚喜的心爲之重重一沉,她曾經聽玄燁說過,容若辭官離家出走,留書明珠說是隨吳太虛修道,雲遊天下去了。可是親自聽到他淡然的說世上已沒有納蘭容若,只有出家爲道的無塵,她的心還是很難接受,因爲她知道,他的出家,與自己有脫不了的干係。

他看懂她的神情,輕輕開口:“樂薇,不要爲我的選擇難過,對我而言,這是早已註定的命運,也是我自己的選擇。與我而言,這是最合適的去處,我的心性,原本就不該在紅塵中。”

樂薇當然不知道他早已註定的命運背後隱藏着另一個漫長的故事,只知道他的這番選擇實在是被那錯付了的癡情所誤,她看着容若,千言萬語無法說出口,最終只是問道:“你回家去看了嗎?”她指的是明珠。

容若點點頭:“上個月悄悄的回去過。他現在很好,不操那些心,不造更多的孽,吃穿用度又絲毫不愁,皇上待他仁至義盡。”頓了頓,他看着樂薇:“謝謝你。”

阿瑪所犯之罪,抄家實不爲過,能有今日結局,除了樂薇,再無第二人有這個能力令皇上徇私一回,更無第二人有這份心。

樂薇搖搖頭:“咱們是一家人,何必說謝?這些年你飄零在外,可還好?”

容若卻沒有答話,清澈的眸子投向遠處快速移動而來的一溜燈火,樂薇也察覺到了,轉身遙遙的看見竟然是曹寅親自領着人尋來了。

“我走了,你多保重。”他不欲與故人見面,紅塵俗世,除她之外,其餘早已放下。

飄然轉身,一踏腳,便似將要離開千里之外。她忽然心頭閃過一念,忙道:“容若,我有了一個兒子,叫天賜。”

容若擡起的腳步微頓,蹙眉側身。“他跟你一樣,也是修道之人。”樂薇瞅着快速靠攏過來的官軍,十分迅速地說話:“三十年前後,如你能抽開身,盼能來一趟承德!”

“他們來了,你快走吧!”來不及細說,樂薇飛快地下了橋,將尋來的官軍引向另外的方向。

容若站在橋上,望着飛快走開的那抹俏麗身影,一抹沉思浮上眉間心頭。天賜?他的孩子嗎?爲什麼會叫這個奇怪的名字?她說他是修道之人?

承德,他是一定會去的。康熙三十年,他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