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艾和白先生上路疾行, 半月後來到臨潼,眼看再有一日就到安西,青艾心中更加忐忑, 不求旁的, 只求她惦記的人都還活着, 白先生這些日子很少說話, 沉默着埋頭趕路, 夜裡找客棧歇下,早上天不亮就起來,待妥當了就帶着隊伍上路。
走了一個時辰, 抄近路穿過秦嶺一處山谷,是一個葫蘆形, 來到最窄處, 前面橫着幾匹馬, 爲首一個女子喊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 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那女子黑紗遮面,白先生策馬到隊伍前面:“女英雄要多少銀子,儘管開口,只求讓我們儘快上路。”
女子沒有說話, 好半天開口指着隊伍中的青艾道:“本寨主不跟臭男人說話, 那名女子過來, 我們仔細商量。”
青艾策馬過來, 尚未開口, 那位女子翻身下馬跑了過來,守衛們伸出□□阻攔, 青艾忙說等等,不置信盯着那女子越跑越近,一把抓住她手大哭道:“姐姐,果真是你。”
青艾揭起她面紗,跳下馬一把抱住,不知是哭是笑,聲音抖得幾不成句:“就知道你機靈,知道你定能活下去,蘇姑姑呢?孩子們呢?”
月牙兒哭着說道:“都好,都好着呢。”
青艾不敢問俞噲,白先生也下了馬,只定定望着月牙兒,也是不知該說什麼。
月牙兒鬆開青艾瞧着白先生,突然跑過去一把抱住他,吸着鼻子道:“白先生快去瞧瞧俞噲,除了大將軍,他最聽你的。”
白先生聽到俞噲的名字,心中激動,也忘了躲避月牙兒的熱情,任由她抱着溫和問道:“俞噲,好好的嗎?”
月牙兒嘆口氣:“也好也不好,活着就好。”
當日安王派的援軍來到,安西城內歡喜鼓舞,月牙兒和太守夫人當時練兵正在興頭上,倒也沒有鬆懈,夜裡那位歌妓匆匆前來傳信,月牙兒當即召集隊伍,蘇芸,孩子們,安西城中官員女眷,能帶的都帶上,從太守府的地道中出了安西城,直奔秦嶺而來,在一處深山中修建茅屋住了下來。
太守夫人自小長在秦嶺,年少時常常隨父打獵,冰天雪地中帶着女兵們去挖動物冬眠的巢穴,倒也不愁吃飽,只是與外界完全隔絕,不知形勢如何。
兩個月前,月牙兒帶人堵在此處,想跟來往的商隊劫些糧食瓜果,遠遠來一匹馬,馬背上馱着一個人,馬很眼熟,月牙兒張大雙眼試探着喊一聲追風,馬兒加快腳步,噠噠噠跑了過來,月牙兒忙過去看,馬背上馱着的,正是昏迷不醒的俞噲。
說着話來到月牙兒的營寨,白先生不置信瞧着,竟是照着兵營的格局,有女兵在瞭望臺上來回走動巡邏,垛口架着劍弩,隨時防備敵人來犯。
月牙兒在旁笑道:“是大將軍教我的,大將軍怎麼樣了?可回到了京城?”
青艾和白先生都沉默着不說話,進了營寨大門,一眼瞧見俞噲,正在一塊小空地上操練兵馬,大呼小叫不停罵人,罵的是什麼李參將王副將張校尉,青艾瞧一眼白先生,白先生正瞧着俞噲,若有所思。
好不容易俞噲說一聲解散,白先生喊道:“俞噲過來……”
俞噲往這邊瞧一眼,樂呵呵跑了過來,一拳砸在白先生肩頭,白先生咬一下牙,俞噲哈哈笑道:“大將軍吩咐過,讓白先生在京城看着小皇帝,你又不聽話,偷偷跑了來,想打仗是嗎?孃的,打不成了,割地議和了,明日一早就拔營迴轉。”
白先生點點頭:“俞噲,大將軍呢?”
俞噲大咧咧道:“大將軍聽到議和,急了,帶一支隊伍回安西打聽情況去了,走之前不放心,千叮嚀萬囑咐的,沒見大將軍那麼囉嗦過。”
白先生笑笑:“俞噲,我們長途勞頓的,餓了,開飯吧。”
俞噲喊一聲張校尉,吩咐道:“開飯開飯,大肉塊煮了,招待白先生。”
月牙兒緊握着青艾的手:“不知道姐姐能不能治他的病。”
青艾觀察着俞噲:“他能認得白先生,應無大礙。”
月牙兒搖搖頭:“他只記得打仗之前的人和事,之後的這些人,朝夕相處,卻不認得。”
青艾一驚,月牙兒道:“能認得我和孩子們,我也知足了,明日早起,姐姐再瞧瞧他,因爲他,我們這兒是不吃早飯的。”
這時蘇芸聽到消息,帶着四個孩子跑了過來,瞧見青艾腳下一軟跌坐在地上,熙兒和丹丹忙一左一右扶她,青艾跑過來蹲下身抱住她,蘇芸淚如雨下。
青艾忙道:“白先生估計鄒仝戰敗被俘往衛國去了,我和白先生此行,正是要前往衛國,蘇姑姑放心。”
月牙兒嘆氣道:“總算哭出來了,這都半年了,沒見笑過也沒見哭過,可見蘇姑姑和姐姐親厚。”
青艾扶了蘇芸起來,對二人說道:“宿風被俘,到了衛國。”
二人俱是一驚,青艾道:“所幸只有我們知道,朝堂上下,太后皇上安王,都以爲他帶領殘部駐紮在阿爾金山。”
蘇芸點頭:“那就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月牙兒咬牙不已:“那些人,都不得好死,就等着老孃操練好兵馬,打到京城去。”
白先生和俞噲進了茅屋,與他說些閒話,試探着想要問他那五萬大軍的消息,他還沒問,俞噲豪爽大笑:“白先生瞧瞧我們這五萬大軍,大將軍說過,都是忠勇之士,日後都歸我管轄,我且帶兵回去操練,等着大將軍在朝堂之上斡旋,撕毀和衛人的合約,我打到衛國救老鄒去。”
白先生心驚不已,瞧着俞噲這情形,似乎並不記得五萬大軍被坑殺之事,那他又是如何逃出來的?他是軍中僅次於宿風的人物,安王的人要坑殺大軍,他該是頭一個被殺才對,他既然活着,難道是?白先生心中升起一線希望,但願如此,否則,宿風此生都不會解脫。
夜裡青艾和月牙兒蘇芸在黑暗中說話,月牙兒說不能讓俞噲瞧見燈火,不久聽到巡營的鑼聲,俞噲大聲道:“早早歇下,準備明日一早拔營,不許閒談更不許飲酒。”
說着話刷一下掀開門簾,三人忙屏息裝睡,待俞噲走了,月牙兒過去關了門,無奈笑道:“自從他回來,每處茅屋都掛了草簾,因爲他以爲這是軍中的帳篷,夜裡垂下草簾忍着寒風,等他巡營走了,我們纔敢關門。”
三人說話到深夜才睡,似乎剛闔眼的功夫,外面傳來起牀的號角之聲,三人起了牀來到屋門外,月牙兒和蘇芸帶着青艾來到竈膛間,火苗正燒得旺,火上一口鐵鍋燒着水,咕嚕咕嚕泛着水泡,已然是煮沸了,突然俞噲衝了進來,不顧鐵鍋灼熱,一把掀翻在地,橫眉立目道:“水裡有問題,不吃早飯就拔營,大將軍囑咐過不能飲用井水,這口井是活水,我們才用的,但是,也有問題。”
青艾問一聲有何問題,俞噲已倒頭暈了過去,月牙兒道:“他是一夜不睡的,每日早起將鍋掀翻才能睡着,睡一個時辰就會醒,醒來就嚷嚷着操練兵馬,午後就說明日一早拔營回去,一日一日,就這樣重複着。”
蘇芸道:“青艾在京城開一家醫心堂,俞噲這心病,可能醫嗎?”
月牙兒期冀看着她,青艾心中痠痛,她沒有那樣高的修爲,俞噲沉浸在那日的情境中不肯出來,想要他病好,除非那五萬大軍活過來,可是怎麼可能?她勉強笑笑,對月牙兒道:“希望俞噲瞧見宿風能好一些,從衛國回來後,我們試一試。”
說着話,一扭頭瞧見白先生正站在門口,瞧見躺在地上的俞噲,一臉驚痛。
趁俞噲睡着,白先生和青艾告別衆人上路,臨行前千叮嚀萬囑咐,月牙兒落下淚來,太守夫人在一旁道:“白先生國夫人請放心,冬去春來的時候,我們會派人出山打探安西的消息,你們早去早回。”
青艾在馬上回頭瞧着那些不停揮手的人們,大半是安西城官員的眷屬,她們的夫君生死未明,她們在這深山中,帶着孩子艱苦度日,宿風宿風,你若知道這些,可還能安心做郎堃的俘虜?
漸行漸遠,看不到那些揮手送別的人們,青艾眼淚落了下來,一滴滴落在泥土中,不見了蹤影。
耳邊聽得白先生道:“青艾,我們不進安西了,接了宿風回來後,我們去一趟小方盤城。”
青艾點頭:“那是自然,總得祭奠一下。先生,戚貴他們只怕不好得手。”
白先生搖頭:“不一定,時玉有了身孕,只怕巴不得將尉遲睿丟了。”
青艾眼眸一亮:“先生,我們且安心趕路,此事定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