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麗妃

尉遲勳剛得知各路援軍被伏擊,又收到武靈關失陷的消息,忙擬聖旨命南部大軍北上護駕,聖旨未發出,張讓慌張跑了進來,說京城九道大門都掛了白旗,禁軍將朝中幾位重臣的府邸團團圍住,時明正帶人往皇城而來。

尉遲勳忙咬牙吩咐:“關閉皇城大門,讓侍衛長姜垣死守,守住了讓姜垣做禁軍統領,手下侍衛每人賞金二百兩。”

瞧着張讓出去,尉遲勳一掌擊在御案上:“安王,倒是朕小瞧了你。”

他從地道到了寧壽宮,掀開腳踏就看到梅妃高懸在房樑上,跳出去一把抱下來,手伸到鼻子底下,氣若游絲,心下一鬆,活着就好。

梅妃悠悠轉醒的時候,人已在大明殿,尉遲勳正瞧着她,神色不明。

梅妃聽着外面的喊殺聲,坐起身落下淚來,哽咽着道:“勳兒,是我盜走了右虎符,謙兒知道了我們的事,恨得咬牙切齒,不只謙兒,整個天下整個朝堂都知道了……”

梅妃悽然笑了起來,悠悠念起那首童謠,仁壽宮寧壽宮,冰清玉潔墮泥塵,太極殿大明殿,宣華武曌復亂雍。

尉遲勳瞧着她咬牙道:“天下都是朕的,朕喜歡一個女人,無需旁人說三道四,梅兒,跟朕到南方去,南方軍會擁戴着朕,打回京城,這天下依然是朕的。”

梅妃搖頭:“我無顏再活着,也不想看你和謙兒手足相殘,勳兒快逃吧。”

尉遲勳蹲下身捏住她的雙肩:“朕只問你一句,你對朕,可曾有過一絲真情?”

梅妃眼角有淚落下:“我也有過人生的憧憬,幻想一生一世一雙人,進宮後,先皇雖寵着我,卻不過當我是一隻可人的阿貓阿狗,只有勳兒,將我當人看待,有時候午夜夢迴,瞧着勳兒躺在身旁,總想着,若我晚生幾年,或者早些遇見……”

梅妃雙頰染上紅暈,尉遲勳瞧着她,雙眸中意味不明:“梅兒,跟朕走吧,是死是活,我們都在一起。”

梅妃點了點頭,尉遲勳彎腰捉住她手,拉起她攬住她肩頭,捏着龍椅一角用力一擰,嘎啦啦一聲,龍椅下現出一條地道來。

二人剛要邁下石階,麗妃挺着大肚子一臉驚慌跑了進來,撫着肚子哀求道:“皇上撇下妾身,妾身死而無怨,可皇上唯一的血脈,皇上也不管了嗎?”

尉遲勳嘆口氣:“一起走吧。”

地道中漆黑一團,褚文鴛挺着大肚子跟在後面,聽着前面尉遲勳柔聲安慰梅妃:“梅兒別怕,一會兒就到了,梅兒抓着朕的手,小心別碰着……”

褚文鴛默然扶牆走着,心中憤怒若野火一樣熊熊燃燒。

大概走了一個多時辰,尉遲勳一摁機括,推開頭頂石板,明亮的燈光照射進來,登上石階出來,上面是一個開闊的廳堂,尉遲勳居中坐了,喊一聲來人,有人匆匆忙忙跑了進來,一頭跪倒在地:“皇上,老奴可把皇上盼來了,皇上受驚了。侍衛們都已待命,明日一早就出發,只是要委屈皇上和兩位娘娘喬裝改扮。”

尉遲勳點點頭:“嗯,很好,趙琉,外面情勢如何?”

趙琉忙稟道:“姜垣正帶着內禁衛與時明對峙,替身已經坐進大明殿,一旦皇城被攻下,咱們安插的人會給他灌進鴆酒。”

貴太妃惴惴坐着,麗妃在一旁眼皮輕輕一跳。

三人簡單吃些飯菜,有人來伺候着洗漱了,尉遲勳摟了梅妃進了東寢室,褚文鴛進了西寢室,稍事歇息,起身出門來到廚房,過一會兒端着熱氣騰騰的兩個瓷盅敲響東寢室的門,尉遲勳不耐煩問一聲何事,褚文鴛柔聲道:“怕皇上和梅妃娘娘受驚難以入眠,特意煮了安神的柏子湯。”

尉遲勳說聲不用,梅妃過來開了門,頭髮有些散亂,兩腮佈滿紅暈,褚文鴛心中一聲冷笑,進來將托盤放在几上,拿起一盞來到尉遲勳面前,彎下腰兩手舉過頭頂,恭敬說道:“皇上請用。”

尉遲勳瞧着她雪白的脖頸,伸手撫摩上去,笑看一眼梅妃,“七年前,朕夢裡全是文鴛,後來三年面壁,有了頭風的毛病,梅兒常常送荷葉粥給朕,朕的心思才挪到梅兒身上。”

梅妃低下頭去,當年太子囚禁之地離寧壽宮不遠,她不過是爲了謙兒,給太子做個順水人情,不想挑起今日孽緣,悄悄嘆一口氣,是生是死,我陪着他就是。

褚文鴛舉着那盅柏子湯,話音裡帶了顫音:“皇上當年對妾身若即若離,妾身知道皇上忌憚宿風,才故意將柳枝送與他,以試探皇上。皇上,文鴛所做一切,都是爲了得到皇上的真心……”

尉遲勳一笑,伸手將柏子湯接了過去,淺飲幾口,放在几上倚在榻旁,瞧着眼前兩個美人眯眼笑道:“眼下不過是暫時的困境,很快就會脫困,兩位愛妃放心吧。”

麗妃和梅妃對視一眼,都別開頭去,半晌梅妃移步過來,端起几案上茶盅,笑說道:“我來喂勳兒吧。”

尉遲勳點點頭,孩子一般靠在梅妃胸前,依賴瞧着她,麗妃在一旁垂手看着,看二人之間眼波流轉,看梅妃溫柔如水瞧着尉遲勳,尉遲勳目光中滿是迷戀。

一匙一匙喂下去,尉遲勳喝完,笑着親一下梅妃的手,梅妃拿帕子爲他擦着嘴角,尉遲勳伸手來接她衣帶,解到胸前,人已軟軟得倒了下去,梅妃驚慌喊着皇上,麗妃在旁一聲冷笑。

梅妃看向麗妃,麗妃正冷冷看着她:“你們二人郎情妾意的,看在我眼裡,只覺噁心。”

梅妃壓抑着羞慚,掙扎說道:“我和勳兒,並未礙着誰。”

麗妃冷笑道:“沒礙着誰?這場戰爭因誰而起?安王知道你和皇上苟且,才痛下決心奪取皇位。梅若蘭,你好生愚蠢,先皇在世時,那樣寵愛着你,你竟未能爲自己和兒子爭得一席之地,先皇去世,你竟連離開皇宮也做不到,纔給了皇上可趁之機,霸佔了你,可嘆你竟然還對他生出情意,皇上待你再好,你在他心中難道比皇位還重,你盜走虎符,皇上還會喜歡你嗎?皇上帶走你,只不過爲着將來打回京城,好拿你要挾安王,我倒想瞧瞧,到時候你是向着自己的兒子,還是向着情郎?”

梅妃抖着身子落下淚來,嘴裡喃喃喚着謙兒,麗妃趨前一步,盯視着她:“這次宮變後,若安王即位,他貴爲皇帝,豈能容忍自己有一個失德敗行的母親,你這樣的人,又豈能做太后?梅若蘭,我若是你,就殺死皇上以表貞潔,這樣安王才能對天下臣民說,是尉遲勳挾持了你,本朝皇陵中又多一位忠貞節烈、爲天下表率的太后。”

梅妃泣不成聲,麗妃脣角一扯:“你仔細想想,安王當初讓你盜取虎符,然後秘密籌謀造反,從始至終沒有慮及你的安危,安王他,早就放棄了你這樣的母妃,任你自生自滅,你想讓他尊重你,你能做的,就是殺了尉遲勳,然後自盡。”

褚文鴛說着話,從尉遲勳靴筒裡抽一把匕首出來,塞進她手裡,施施然出了房門,隔着門縫往裡觀瞧,梅妃痛哭了一場,爬到尉遲勳身旁抱住了他,鋥亮的匕首插入他的後背,然後□□刺向自己,血染滿地。

褚文鴛笑笑,回到屋中換一件粗布衣衫,將頭髮弄亂,遮了半邊臉,又在兩頰抹些香灰,來到廳堂大喊一聲,不好了,皇上遇刺了,然後躲進了屋中。

趙琉帶人衝了進來,院子裡亂作一團,褚文鴛趁亂疾步出了院門,冷靜觀瞧四周,此處極爲僻靜,氣派的四合院連成一片,似乎是離麗正門不遠的帛財坊。

褚文鴛將不慌不忙走着,街上冷冷清清,雖沒有戰火,但一朝變天,百姓都閉門不出,有巡街的禁衛軍過來盤問,褚文鴛恭敬說是惦記孃家爹孃,回孃家去看看,又問孃家何處,褚文鴛卑微說道:“奴在帛財坊爲婢,主人名喚趙琉,奴孃家不遠,五雲坊的老錢家。”

五雲坊乃是貧民聚居之地,禁衛軍擺手讓她快走,褚文鴛撫着肚子疾步而走,走着走着就覺腹部有疼痛襲來,好不容易來到五雲坊,進了一條小巷,啪啪叩響院門,一位老嫗出來開了條門縫,褚文鴛低喚一聲奶孃,老嫗驚叫道:“大姑娘?”

褚文鴛邁步擠進門縫,將門合上,背靠在門板上,鎮靜說道:“奶孃,我要生了,速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