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風不依不饒, 青艾嫌丟人現眼,只得拉了他進了青風堂後院,命阿巧關了大門, 問宿風道:“如何才能罷休?”
宿風坐下來喝口茶:“你承認了我就罷休。”
青艾點頭:“好, 我承認, 我記得, 他跟我青梅竹馬, 雙方父母早早爲我們訂了婚約。”
宿風站了起來:“我就知道,胡青艾,原來你總說來自千年之後, 就是爲了今日打算。”
青艾笑道:“打算什麼?就算定過親,這都進了宮了, 宮女不都是皇上的女人嗎?定過的親自然不能作數。”
宿風在地下轉着圈:“胡青艾, 你又跟我裝糊塗, 本朝宮女二十二歲以後,都可以放出宮去, 何來都是皇上的女人之說?”
青艾哦了一聲,原來這兒的規矩不一樣,隨口笑問道:“爲何是二十二歲?”
宿風指指她:“胡青艾,你又耍滑頭,顧左右而言他。”
青艾不明白他爲何這樣生氣, 就算和那高朗有過婚約, 如今都和他成親了, 難道還能反悔不成?瞧他這架勢不肯善罷甘休, 只得嘆一口氣道:“是這樣, 當年在宮中荷花池旁採蓮蓬的時候,突然起了響雷, 我被劈了一下,醒過來就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宿風笑道:“胡編亂造。”
青艾搖頭:“信不信由你,你想啊,我若是記得家人,如今沾了公爺的光,也能福澤孃家了,怎麼會不回鄉炫耀去?你可聽我提起過他們?”
宿風十分肯定說道:“提起過,你說你爹愛喝酒,常常打你,還說他認識一位遊方道士,乃世外高人……”
啊?青艾張張口,我當時應急隨口說過的話,早忘記了,這人,怎麼就記得這樣清楚?
再想說什麼,又覺得越說越亂,糾纏下去就成了你無情你殘酷你無理取鬧,耗到夜裡也說不清楚,當下站起身,過去拉住宿風的手,摁他在椅子上坐下,矮了身子趴伏在他膝頭,放柔了聲音喚一聲,風……
自己先哆嗦一下,瞧着宿風笑起來,宿風也笑了,捏捏她臉道:“肉麻。”
青艾仰臉瞧着他:“你肯定去戶部查過我的來歷,我是何方人氏?家中還有何人?那個高朗,果真是,我的未婚夫?”
宿風瞧着她:“青艾乃滁州人士,父母雙亡,家中還有兄嫂和一對侄子侄女,這位高朗,確實和青艾自小訂親。”
青艾笑道:“那你沒有使些手段讓他落榜?”
宿風也笑:“行了,我用得着對付他嗎?一個小小的從六品。”
青艾歪頭道:“那,公爺,今日爲何氣性如此之大?”
宿風抿一下脣:“青艾先答應的他。”
青艾疑惑道:“答應什麼?”
宿風道:“答應長大嫁給他,做他的娘子,他手中還有青艾的信物……”
青艾看着他:“這你都打聽出來了?什麼信物?”
宿風避開青艾的目光:“就是高朗腰間掛着的那把,木劍。”
青艾哈哈笑起來,宿風哼了一聲:“青艾從來沒送過我什麼。”
青艾一邊笑一邊說:“木劍是嗎?回頭我削一個給你,不過話說回來,你也沒送過我什麼。”
宿風指指門外:“這青風堂,是不是我送的?還有醫心堂,也是我送你的,給了齊夫人,那是你的事。”
說着話抱起青艾:“果真不記得了?”
青艾點點頭,宿風認真問道:“也不記得答應過高朗的事了?”
青艾說不記得,宿風道:“那你的兄嫂和侄子侄女……”
青艾道:“不用管,各過各的。”
宿風笑起來:“看來果真是忘了,我本想着照顧你的孃家人,可聽說他們爲了銀子將你送進宮,就狠心沒管他們,沒想到青艾比我還狠心。”
“算了,以後不提了。”青艾指指牆上,“木劍沒意思,那個葫蘆送給你吧,那是個寶葫蘆哦,是青風堂開張的時候掛上去的,很有紀念意義。”
宿風不理她,起身道:“我還忙着,走了。”
青艾送他出了門,宿風手指在她脣上摁了一下:“別咧着了,合上吧。”
青艾噗嗤笑了:“我忍不住。”
宿風擰了眉頭,轉身欲走,就見街角處走出一人來,又是高朗。
宿風迎了過去:“怎麼?翰林院養的都是閒人?”
高朗是個愣頭青,不管什麼國公不國公的,理直氣壯道:“下官跟大學士告假半日,說下官有要緊的事,大學士準了。”
宿風點點頭:“我找你有事,跟我來。”
高朗說聲可是,宿風招招手,後面快速跟上兩個人,一左一右把着高朗的手臂往前走,一直進宮到了勤政殿,宿風坐下翹着腿喝茶,高朗等了一會兒問道:“公爺有什麼事快說吧,下官還要去青風堂呢。”
宿風瞧着他半天沒吱聲,說這高朗愣頭青吧,他還偏喜歡這樣的個性,目標明確勇往直前無所畏懼,想了想說道:“不管過去如何,青艾如今是我的夫人了,高朗總跑去找她,不合禮法。”
高朗拱手道:“非是下官有意冒犯,下官找這麼多年盼這麼多年,如今好不容易見着了,總得說個清楚明白。”
宿風耐着性子:“青艾有一年被雷擊過,忘了舊事,一直跟我說是無父無母的孤兒。”
高朗十分沮喪,宿風正欣賞他的失意,高朗突然跳了起來向外跑,一邊跑一邊說:“我腰間的木劍找不着了,定是遺失在來路上了,這就找去,公爺恕罪。”
宿風踱步來到殿門外,站在石階上瞧着高朗的背影,他將長袍下襬掖在玉帶中,跑得飛快官風盡失,宿風心想,這會兒禮部尚書怎麼不來?
老天這會兒順了他的心意,褚相今日召見六部尚書議事,六位尚書此刻剛跨進崇明門,禮部尚書一眼瞧見高朗,大喝一聲站住,高朗忙站定了,團團作揖道:“下官拜見尚書大人們。”
禮部尚書指指他:“衣衫不整四處亂竄,成何體統。”
高朗忙道:“尚書大人們容稟,下官小時候有個訂親的未婚妻,她十歲的時候離開家鄉來到京城,八年未見了,下官這些年一直在尋找,音信全無,只有腰間那柄小木劍,是她贈予下官的信物,睹物思人,下官也能有點安慰,可剛纔進宮的路上,給丟了,下官着急啊……”
高朗說着話,跺着腳原地轉圈,刑部尚書在大堂上對人用刑堪稱酷烈,離了刑部大堂就分外和藹,輕咳一聲道:“年青人,又癡情又長情,好,禮部,就放他走吧。”
戶部尚書在旁說道:“高朗啊,回頭到戶部查戶籍去,也許能幫上忙。”
工部尚書捋捋鬍鬚:“狀元郎,老夫有位孫女,若還是找不到人,不如做我們家孫女婿吧。”
吏部尚書哈哈笑道:“好好做你的修纂,明年老夫要好好考覈你。”
兵部尚書擺擺手:“快走吧,兵貴神速。”
高朗作揖謝過,一溜煙跑了。
宿風站在臺階上瞧着,不由一笑,這時阿河過來,從袖中掏出一樣物事遞了過來,宿風拿在手中一瞧,小木劍雕刻得十分精巧,劍柄上兩隻戲水鴛鴦活靈活現,高朗更是用心,黑色絲絛結成繩穿過劍柄上的小孔,繩結下編了同心結,其下垂着黑色絲穗。
宿風仔仔細細看過,瞧見六部尚書已踏上石階,扔給阿河,阿河愣了愣:“公爺,如何處置?扔了?”
宿風擺擺手,阿河又問:“燒了?”
宿風笑笑:“這麼好的東西,毀掉可惜了,這樣,阿河留着,那高朗他日必成大器,那時阿河有什麼難處,就拿這個去求他。”
阿河捏着那小劍:“他再大,能大過公爺去?”
宿風敲敲他頭:“本公爺日理萬機的,阿河若有事?多一個可找的人不是很好。”
阿河撓撓頭,將小劍收了起來。
六部尚書上了石階,朝宿風行禮,宿風點點頭說聲進去吧,率先走進,突然又轉身出來,險些撞到禮部尚書鼻子,來到門外喚一聲阿河,吩咐道:“去,跟着高朗,瞧瞧他今日都去了何處。”
阿河領命去了,宿風拈着手指轉了個圈,此時倒希望青艾說的是真的,那樣,她就不記得這個高朗。
如果青艾記得,她爲何不承認?青艾原來也是個愣頭青,爲了達到目的不管不顧,有一股狠勁和韌勁,總是倔強抿着脣,如今似乎有些不一樣了,臉上總掛着微笑,心中卻更加強韌,在府中在醫堂如魚得水,還有她那個神神秘秘的醫心堂,難道僅僅是爲了拯救天下女子?那齊夫人也很不可思議,每日聽着別人朝她大倒苦水,還樂呵呵笑眯眯的。
宿風又轉個圈,他向來不怎麼將女子放在眼裡,直到遇見青艾,方有了改觀,她是與衆不同的,跟她在一起,讓他覺得有趣,不在一起時會想念,因她才嚐到相思的滋味,成親一年多,並未覺得厭煩,反而對她更費思量。這個瘦弱的小女子,若豐富的礦藏一般,讓他想要停下腳步對她打探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