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往郊外方向駛去。
季鳴銳難得掏出煙盒, 從煙盒裡摸出一根菸,他點上煙,故意等出租車開出去一段路之後纔跟上去。
兩輛車之間還隔着三四輛車。
這是一個非常適合跟蹤的距離, 可控, 也不容易被發現。
但是季鳴銳除了要隱藏自己的蹤跡以外, 腦海裡仍不斷浮現疑問:池青到底看到了什麼。
出租車上。
池青說完之後全程垂着眼看自己戴着黑色手套的手, 回憶起剛纔看到的幾段監控畫面。
解臨的車在駛進地下通道之前都沒有任何問題——問題就在地下通道上。
車在地下通道里行駛了多久?大概不到十秒鐘。
這短短十秒鐘的時間雖然很極限, 但也不是不能完成一次有預謀的交接。
池青在辦公室裡回看第二遍監控的時候,注意力就一直落在通道里那三兩輛摩托車上,其中一輛黑紅色摩托在幾輛車裡格外醒目, 那輛摩托車車身線條十分銳利,刀雕似的, 輪廓線鋒利又流暢。
引擎不斷髮出“轟”的聲音。
騎在摩托車上的男人從頭到腳都裹得很嚴實, 頭上戴着一個黑色頭盔, 完完整整遮住了他的臉。他手上戴着一雙露指手套,只露出修長的半截手指, 中指微微擡起,指尖輕輕搭在手剎把上,隨時準備變速。
那天池青坐在後座,曾和這輛摩托車擦身而過。
他坐在車裡,低頭垂目想着事情, 餘光瞥見一抹紅黑。
等他擡眼的時候摩托車已經加速衝了出去。
所有人都認爲開車的人一開始就不是解臨, 只有池青懷疑開車的人是在中途換的。
池青看的次數最多的一段監控是在離地下通道十幾分鍾路程的地方。
因爲順着地下通道這段監控繼續往下看, 那輛摩托車暢通無阻地突破刑警包圍開出去十幾分鍾, 再從下一個隧道口出來的時候居然離奇消失了。
池青反覆查看, 確認摩托車是從隧道入口行駛進去的。
男人開摩托的速度很快,在車輛間飛馳穿梭, 爲了能開得更快一些,一直在不斷變道,閃避開可能會相撞的車輛,越過前車。
然而進入隧道之後,足足過去三分多鐘,等到原先被摩托車超過的車輛都依次從隧道口出來了,卻仍然不見那輛摩托車的蹤影。
……
這實在是很奇怪的事情。
一輛車,就這樣在衆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換言之,就算有人發現摩托車不對勁,也沒辦法追查到這輛摩托車的蹤跡。
那麼……摩托車到底去哪兒了?
池青在辦公室裡也被這個問題困擾住了一會兒,但是他的目光很快挪到了一輛大型廂貨車上。
那輛大型廂貨車,完全裝得下一輛摩托車。
……
池青緩緩闔上眼。
他試圖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去試想那天可能發生的事。
解臨和司機在地下通道完成交換之後,爲了避免被發現,在七公里外的隧道里又另外安排了一輛廂貨車,算準前後時間,摩托車以高速衝進隧道之後,廂貨車打開了車廂門。
“嘩啦——”
車廂門打開之後,平時用來上下運輸的梯子也降了下來,抵在地面上,形成一個小斜坡。
但是廂貨車仍在行駛,所以梯子全程都在地上被拖着走。
兩三秒後,摩托車車頭往上擡起,前半段車身幾乎停滯在空中,僅依靠後車車輪在路面摩擦,通過放下來的坡板衝進了廂貨車裡。
從隧道口照進來一絲光亮,越靠近隧道口光亮越強——
在廂貨車衝出隧道的那一剎,貨廂門剛好關閉。
“滴滴——”
“滴——”
廂貨車若無其事地擠入車流,和其他車一起行駛在主幹道上,往郊區方向開去。
-
“到了。”
出租車司機減緩速度,在遠郊一片荒無人煙的廠房羣附近停下:“是這裡吧。”
池青回憶着那輛廂貨車的行跡路線,說:“是這裡。”
華南市市區管理嚴格,不允許工廠開設在市區區內,所以這些工廠和廠房基本都坐落在遠郊。這個遠郊遠到車再往外開兩三公里就到達另一個市的程度。
下車之後走過一條泥濘的鄉間小路,遠遠望去各間廠房高低錯落。 這裡的人大多都是外來務工人員。
-
季鳴銳不敢跟得太近,怕被發現,於是繞了半圈,把車停在一個門口停了好幾輛車的建材廠旁邊。
建材廠門口看門的大爺從邊上衝出來,手裡拿着根木棍充當“警棍”喊着:“你——你誰啊?車停這幹什麼。”
季鳴銳一邊往池青的方向匆忙張望,一邊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根菸塞給大爺:“我來談生意的,我找你們吳總。”
“我們這沒有吳總。”
“王總——你聽錯了,我普通話不太標準,我找的是王總。”
這麼大衆的兩個姓氏裡總能誤打誤撞對上一個,瞎貓碰死耗子。
大爺接過煙,不疑有他:“原來是王總的朋友啊。”
“對,”季鳴銳急着抽身,又說,“我在別的廠子還有朋友,我先去看看他,要是王總問起來你就跟他說我等會兒來,有事跟我電話聯繫。”
大爺嘴裡的煙順着說話的頻率抖動:“行,我知道了,你去吧……”
說完,季鳴銳拔腿就跑!
只留大爺在原地唏噓:這是去找朋友還是急着去上廁所呢?
季鳴銳發揮自己百米衝刺的速度,中途差點撞上人,他顧不上道歉,直接追着池青的背影進了一間廠房。
然而他很快發現這是一間零件製造廠,人多眼雜,進去之後光車間就多得數不清。
“剛纔那個人去哪兒了?”季鳴銳在原地轉了兩圈,又退回去兩步抓着剛纔被他撞到的人問,“戴手套的那個,他往哪裡走了?”
車間工人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然後擡了擡手:“這裡所有人都戴手套,你問哪個。”
“……”
見了鬼了!
他就知道池青不會隨隨便便進來!
季鳴銳望着前面數條出口,一時間不知道該走哪條。
-
池青很輕易地穿過車間,然後以最快的速度打量了這片廠區,季鳴銳或許會在這扎堆的廠區裡迷失方向,他也不知道池青最後爲什麼會到這裡來,但池青卻很清楚自己要找什麼。
他要找到那輛廂貨車。
什麼類型的廠房會需要廂貨車?
有運輸需求的。
這個範圍其實不大,而且廂貨車車主一定不會猜到他們找來得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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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急通報,該男子涉嫌一起惡意殺人案件,目前嫌疑人仍處於在逃階段,希望市民踊躍提供消息……”
某間只有十平不到的昏暗房間裡,一隻手緩緩掀開泡麪蓋。
氤氳熱氣不斷往外蒸騰,模糊了電腦電腦顯示器畫面。
那隻手上戴了一枚細戒指,戒指的主人正坐在電腦前看新聞重播。
這條新聞從首播那天起,每天固定時間都會循環播放一次。
順着男人的手指往上,是一張和電腦屏幕裡一模一樣的臉。
不過身上穿的衣服換了一套,相比張揚精緻的證件照,解臨現在穿的普通很多,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素色毛衣,胸前印着一個非主流骷髏頭圖案,下身搭了一條破洞長褲,從風格上來看這顯然不是他自己買的衣服。
接地氣程度以及有些略非主流的格調和這片區域很一致。
不過解臨頂着這張臉,硬是穿出了一種“很貴”的感覺。
他動動鼠標,把新聞頁面暫停了,然後又點開郵箱,鼠標在收件箱上停頓兩秒,之後他忽然把所有程序都關閉了。
與此同時,門外傳來一聲敲門聲。
“咚咚。”
敲門聲很輕。
頻率也很普通,正常人根本聽不出什麼異常來,但是解臨就是愣住了,他手指倏地繃緊,然後直直地望着那扇門,像是想透過門看到某個人。
直到門外的敲門聲停下,一種詭異的靜默在房間裡瀰漫開,解臨才猛地從座椅上站起來,反手推開後門——幾乎就在同一時間,房門被人用重物從外面狠狠地砸開了。
池青拎着一把類似鐵鍬的東西,對着門把手一鑿,門鎖就被鑿開了。
他扔掉手裡的東西,拍了拍手套上沾到的灰,然後才擡眼看向房裡。
房間陳設很簡單,一眼望去一覽無餘,沒幾樣東西,簡易牀鋪,一張木桌,桌上散亂地放着一堆雜物,唯一的電器就是桌上那臺電腦。
這估計是屋主唯一和外界聯絡的方式。
池青沒想過他和解臨之間還會有像第一次殺貓案時交手的機會,自從表白在一起之後,他和解臨之間“打架”的地點只限於牀上。廠房街道上到處都是雜物,其中不乏一些隨意丟棄在路邊的廢棄工具。
池青挑了一樣拿在手裡比較輕巧的銀色細棍,那根棍子在他手裡看起來很像拆除了傘布和傘骨架之後的傘柄。
然而這根棍子在他手裡沒有發揮出它應有的作用,他一路追進一間雜貨間,解臨接了兩招之後一個閃身翻越過雜貨架,在他越過去之後貨架轟然倒塌,將池青攔在身後。
解臨,一個把兩輛車交接時間都安排得分秒不差的人。
他既然能選擇這裡作爲藏身的地方,就一定考慮過一旦被人發現該如何脫身。
雜貨間裡有一部升降電梯。
升降電梯往下能通往地下層。
等池青推開倒向他的貨架,顧不上身上被弄髒的衣物跑向電梯口的時候,電梯已經合上大半了。
在狹窄的縫隙間,他見了解臨一面。
還有兩秒鐘時間電梯門就要徹底闔上,池青低低地喘着氣,額前碎髮也被汗水浸溼,他此刻的樣子是近乎狼狽的,但他卻沒有要伸手阻止電梯下降的意思。
他一路追到這裡來,站在解臨面前倉促地見解臨一面,並不是爲了抓到他。
這時,身後又傳來一陣急速的腳步聲。
來的人應該是季鳴銳。
在電梯門徹底闔上之前,千鈞一髮之際,池青什麼動作都沒做,他只是站在原地說:“我相信你。”
“不管發生什麼,我永遠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