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倆坐在休息室裡是因爲只要他倆一出現在周姓中介面前, 姓周的就會瞬間崩潰,給的信息亂七八糟,開始胡言亂語, 最後周志義提要求道:“能不能讓他們出去。”
他進審訊室之後就提過兩個要求。
一個是:能不能換一個房間。
“只有13號房空着, ”關押他的刑警說, “沒別的房間, 真夠奇怪的, 比起房間號,你還是考慮考慮自己最後會被怎麼判刑吧。”
雖然不能面對面審周志義,但解臨完全可以去觀察室監聽他們的對話。
池青閉眼不過兩分鐘, 那句“怕你受傷”莫名在耳邊盤旋,跟着了魔似的轉了好幾圈, 他想着一定是因爲邊上這個人太吵了, 坐在旁邊哪怕不說話也很影響他的睡眠質量, 於是他再度睜開眼:“你不用過去?”
“過去幹什麼?”解臨問。
“聽他們審人,”池青說, “比如說爲什麼殺她們。”
“那個啊……不用聽,”哪料解臨不以爲然地喝了一口茶,手裡翻着剛調出來的關於周志義的個人資料說,“作案手法相當老套,差不多能猜出來。”
“……?”
“你想知道的話, 我可以簡單跟你講講。”
池青對案件以及案情細節有一定的感知度, 但是對“人”沒有, 周志義在想什麼, 周志義是怎麼想的, 他經歷過什麼,這些在池青的概念裡都是空白, 且不在意也不重要。
和他截然相反的是,解臨似乎很容易看穿他們。
池青沒說話,解臨就當他默認了:“資料顯示他從小父母離異,跟着父親生活,談過幾場戀愛,但都無疾而終。所以女人對他來說有強吸引力的同時也有很強的不確定性,他覺得身邊的每一個女人最終都會離開他,她們從來沒有真正屬於過他。這一點導致他選擇每晚侵入她們的私人領地,他很享受這種入侵她人領域所帶來的掌控感。奸/殺也是掌控感的來源之一,除了這些遺留因素以外,他的生活應該不太順利。”
解臨將周志義的個人資料翻過去一頁,說:“果然,一個名校畢業生,畢業後碌碌無爲多年,心裡難免有落差。通常選擇奸.殺的人,往往都會試圖在受害人身上找到一種‘自己能夠掌控’他人的感覺來達到自我滿足。”
“但是他知道他不可能一直這樣繼續下去,死亡是他能最終得到這些人的唯一方式。儘管這些女人不認識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但是最後一刻屬於他。”
“……”
池青連正常人都理解不了,更難理解一個變態。
但是他看解臨倒是挺熟練的。
“是不是挺無聊的?一點新意也沒有,”解臨合上那本資料,最後說了一句,“通過掌控弱者來達到滿足的人,本身就是‘弱者’。”
池青不太信他光看兩頁資料就能知道周志義殺人的時候都在想些什麼:“你說這麼一堆,誰知道真的假的。”
這時,站在休息室門口聽到這段的季鳴銳出聲道:“我去。”
季鳴銳是過來彙報來的,順便給他們捎點東西吃,大半夜的還勞煩他們在總局候着,總得接待一下:“你在我們審訊室裡裝監控了嗎?”
池青掃了季鳴銳一眼:“所以真被他猜中了?”
季鳴銳不知道該不該用恐怖這一詞形容解顧問:“八九不離十,這都不叫猜,這應該叫精準複述。”
季鳴銳秉着不恥下問的學習精神,又道:“你光看資料就能看出來嗎?”
是不是他平時資料看得不夠仔細。
解臨接過他遞來的麪包,道了一聲謝,沉吟着說:“不看資料也行,看兇案現場也能看出來,一個人在行兇的那一刻,往往是最暴露內心想法的時候。”
季鳴銳:“……”
問恐怕沒用,學不會。
兇案現場他都已經看了八百遍了。
周志義的確因爲這些原因選擇殺人。
殺第一名女租客的時候,是他剛結束最後一段戀情的時候。
“你看看你!三年了,你什麼都給不了我,”女人嫌他沒車沒房,面對他的哀求無動於衷,“我要走了。”
女人拉着行李箱說的這句話和數年前記憶深處的那句“小義,媽媽要走了”混淆在一起。
走。
……你們都要走。
周志義在心裡憤恨地想:都他媽要走!
周志義日復一日地工作,繼續當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安家中介,直到有一名女孩出現,她笑容很暖:“您好,我來找房子,我們在APP上溝通過,你姓周對吧?好巧啊,我們同姓。”
當時他工作的地址還不在華南市,那是他殺的第一個人。
帶她看完房之後,他帶着鑰匙鬼神使差地進了一家鑰匙店,鑰匙店老闆擡頭問:“來複制鑰匙?”
他攥緊口袋裡的鑰匙,沉默着走出了店,或許從那一刻他就開始謀劃接下去即將發生的一切:他不能留下痕跡,很容易查到他,他得買材料自己弄。
第二天,他把鑰匙交還給房東之前暗示:“明天咱們能正常簽約的吧?”
房東:“爲什麼這麼問?”
“哦,沒什麼,”周志義微微笑着說,“最近發生很多看完房越過我們中介直接和租客簽約的事兒,偏偏我們還沒法管,畢竟我們帶看都是免費的,人家想私下籤,也沒違反什麼規定。”
房東急急忙忙接過鑰匙:“……我怎麼會幹這種事兒呢,你放心好了啊,我不是這種人。”
簽約那天他等了又等,果然沒等到房東出現,他象徵性地給房東發消息詢問,也沒得到回覆,下班之後他走到衣櫃前,把一串鑰匙掛了進去——那串鑰匙和他兩天前交還給房東的一模一樣。
休息室裡,池青吃東西之前習慣洗手,他起身道:“我去趟洗手間。”
穿過長廊,他發現自己對總局每一層的構造都已經瞭如指掌,這幾個月以來,他來總局的次數意外地多,好像總是陰差陽錯就進了這裡。
長廊兩邊是一排排科室,池青走到長廊盡頭,水流沖刷指腹的時候才真切地感受到:這場兇案結束了。
不會再有下一個楊真真。
那名被盯上的和任琴住在同小區的女生明天晚上回家之後,不會有人進出她的房間,她可以安然睡去。
季鳴銳從高中起就鬧着要當警察,池青當時並不太懂他的這些英雄情懷。他之前只對案件感興趣,但是此刻,他莫名有一種難以言喻感覺,那種感覺像早上起牀拉開窗簾的感覺一樣,新的第一天還會繼續,明天任琴還會出現在他樓下的那套房裡,而不是躺近冰冷的停屍房。
這種感覺並不令人討厭。
或許是最近接觸的人太多了吧……
池青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想。
尤其遇到某位姓解的之後,他和別人產生不必要觸碰的次數比過去十年加起來還多。甚至下樓和任琴吃的那頓飯,都十分不符合他往日的作風。
池青擦乾手往回走,在長廊拐角處聽見一句:“周志義沒什麼好提的,鐵證如山,他對罪行供認不諱。”
聲音有點耳熟,是剛纔碰過面把周志義從他們手裡接過去的刑警。
“……但是比起兇手,袁局這邊更擔心解顧問,哦,還有這位顧問帶過來的‘助理’,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抓的人,讓兇手那麼害怕。”
耳熟的聲音說到這裡,另一把較爲年老的聲音響起:“說實話,恢復解臨的顧問身份這件事,直到現在局裡都沒有統一好意見,如果不是袁局拍板,估計還得吵一陣。”
池青不是有意想聽他們說話,但路就只有這麼一條,他腳步微頓,在猶豫是不是繼續往前走的時候,又聽年老的聲音說:“如果,我是說如果……也不知道誰能控制得住他,他站在我們這邊還好,如果站在對立面,那真的不堪設想。”
原本以爲過去十年,心理評估的參考性有待評估,但是看着周志義,所有人陷入深思,讓他繼續深入參與案子真的好嗎?
那兩名刑警沒有多說,很快離開了。
他們並沒有透露出什麼關鍵信息,也算不上機密,池青早在之前就知道解臨的顧問頭街上曾經一直掛着一個“前”字,但是一直不知道緣由。
總局裡的人對解臨的態度……比起稱讚他的破案能力,好像畏懼更多一些。
這實在是一個很奇怪的現象。
池青邊走邊戴上手套,不清楚他讀不到解臨這一點,和這些有沒有關聯。
饒是池青這種對人感知度很是低下的人也察覺到解臨不正常,這個不正常區別於兩個人第一次見面他像個神經病一樣過分熱情地跟他胡扯,而是他似乎什麼情況下都笑着,哪怕趴在牀底跟周志義打招呼的時候也是。
休息室裡,雖然案件告一段落,但是池青身上依舊有很多解釋不清的東西。
比如他這麼一個不在意別人的人,爲什麼會無緣無故跑去和任琴說那些話,好像……好像認定了她是下一個受害人一樣。
這從所有公開已知的案件信息上來說,並不合理。
解臨問季鳴銳:“你和他認識很多年了嗎?”
季鳴銳說:“那可太多年了,我們高中就是同學。”
解臨“哦”了一聲,又問:“他從高中的時候就這樣?”
季鳴銳想了想:“比現在更嚴重。”
“那他一定沒有什麼朋友吧。”
“除了我,確實沒有了。”
“他很聰明。”
“高考全校第一名。”
季鳴銳回答到這裡,覺得不太對勁。
……這個人爲什麼對我兄弟那麼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