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年級組在對面那棟樓, 兩棟樓之間一條長廊由南至北鏈接着,站在走廊上能清楚地看見對面樓裡的狀況。
和高二緊張的氛圍相比,高一年級稍顯平和。
畢竟隔着距離, 案發的時候也沒有人看見。
死的都是高二的, 和他們高一關係似乎不大。
池青聽着郎朗讀書聲, 沿着長廊往高一的方向走過去。
有學生上課開小差, 想到高二駭人聽聞的傳言, 思緒從試卷裡抽出來,看向對面。
通過玻璃窗戶,他看到一名戴着黑色手套、神情陰鬱的高挑男人出現在長廊上, 下顎線由於瘦而顯得鋒利,身上披着一件黑色外套, 五官漂亮得驚人。
只不過就算長得再漂亮……
也還是給人一種似乎從犯罪片現場走出來的感覺。
“我們看第一題, 這道題的題目, 有多少人讀錯了,讀錯的舉個手我看看。”
“都說過幾遍了, 一定要好好讀題,好好讀題,一個個的,專往坑裡跳。誰來說說這題怎麼解?”
高一一班班內,一名身穿茶色大衣的女教師手裡拿着試卷, 另一隻手撐在第一排桌邊, 倚着桌角講題。女教師約莫三十多歲的年紀, 單眼皮, 眼神堅定且充滿力量, 看着很是嚴肅,不像好相處的樣子, 她刀割一般的眼神掃過臺下所有同學,最後停留在那位走神的身上:“你,起來回答一下。”
被點名的男生把目光從外面收回來:“啊……”
“對不起蔣老師,”男生低下頭,“這題我不會。”
蔣老師。
池青走到他們班級後門處,就聽見這麼一聲。
然後池青看着那名姓蔣的女老師狠狠地剮了他一眼,繼而她離開第一排,塗着大紅色指甲油的手從擺在講臺上的粉筆盒裡抽出一根白色粉筆,轉過身在黑板上寫起來。
教室裡很安靜,所有人都在聚精會神聽講。
粉筆和黑板碰撞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很快,黑板上多了一行娟秀的粉筆字。
這行字和剛纔那三份學生檔案上的字跡幾乎可以重疊在一起。
池青想起來剛纔檔案上最後的教師落款處,寫的是三個字:蔣依芸。
池青正想着,身後響起一把散漫的聲音:“自己以前帶過的學生出了這樣的事,她連問都沒問過,就算這三個學生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好學生’,作爲一名老師,她也不應該是這種反應。”
池青回頭。
解臨手裡拎着他剛剛坐在邊上看的那三份檔案。
“一不留神你就不見了,”解臨晃了晃手裡那三份檔案說,“下回不管去哪兒能不能和你對象先報備一下?”
解臨說完,覺得這個要求對池青來說恐怕有點難。
從認識的那一天起,這人就是獨來獨往的性子。
對他妥協成了習慣。
“算了,”解臨把手裡的檔案紙捲起來說,“反正你去哪兒我都能找到你。”
很快,下課鈴響。
班長帶頭喊出一句“起立”,全班同學立馬站起來,齊聲說:“老師再見。”
“見”這個字還沒落下去,原先安靜的班級立馬像炸開鍋一樣,鬧騰起來。
蔣依芸拍拍手指上沾到的灰,帶着課件走教室,一名女生一路小跑着出了教室,把蔣依芸攔下來:“蔣老師……”
蔣依芸慢下腳步,即使下了課,她身上那種不容置喙的氣勢依舊沒有消退。
“怎麼了?”她問。
女生漲紅着臉,半天才說:“高陽他們,看我桌肚裡的日記本……”
解臨和池青離她們倆距離很近,兩人說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池青不知道高陽班裡的哪個男生,估計是一下課就往教室後排跑、亂作一團的男生之一。
對女生來說,日記本是一樣很私密的東西。
承載了很多女生的小心思,而且會寫日記的本身就更敏感一些。
她能鼓起勇氣找蔣依芸聊這件事已經很不容易。
然而蔣依芸並沒有把這件小事放在心上:“儘量別把日記本放教室……他們可能也是無意。”
又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之後,蔣依芸擡起手腕看了看腕間那塊表:“老師還要開會,你要是還有事兒的話放學之後來找我好嗎?”
女生顯然已經不是很想繼續這個話題。
她垂下眼說:“……噢,好的。”
就連池青都能聽出這位老師不太“平易近人”。
看着她的背影,解臨沉吟道:“精英教師,專業能力過硬,但是並不喜歡和學生溝通,也不關心學生的心情,她鞋跟有十公分吧,美甲片貼得很長,剛纔拿粉筆的時候都不太方便……這位蔣老師,大概率是一位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她和三名同學之間,到底有什麼關聯?
蔣依芸急匆匆順着走廊盡頭的樓梯往下走,結果踩着恨天高還沒下幾級樓梯,身後忽然出現一股推力。
她腳下沒站穩,手一鬆,手裡的資料紛紛揚揚地落下去。
就在她以爲自己會摔下去的前一秒,背後那隻手又輕輕巧巧地將她拉了回來,她正要發怒,回過頭對上一雙好看的笑眼:“不好意思剛纔不小心,你沒事兒吧?”
本來是有事的。
但是對着這麼一張臉,她實在說不出“有事”這兩個字。
“沒事……”
蔣依芸站穩之後又補了一句:“您……您是家長嗎?”
男人穿着打扮不像是學校裡的人。
解臨身份變換得很自然:“啊對,我弟弟在這裡唸書,他總是遲到,老師今天就把我叫來了。”
蔣依芸遲疑地看了看站在解臨邊上的人:“那這位是?”
解臨把池青拉到身側說:“他也是我弟弟,我們家三兄弟。”
池青:“……?”
池青想起之前這人在車上和蘇曉博的對話內容,他懷疑解臨這盤棋下了挺久了。
解臨說完,搭在他肩上的手指曲起,在他肩頭敲了敲:“是吧?”
池青:“是你個頭。”
解臨:“不禮貌,你平時都是叫我哥哥的。”
還要臉不要了。
解臨說完還真的耐心等了一會兒,在等他叫自己。
池青揮開他的手:“不好意思,叛逆期,不想喊。”
說完,池青蹲下身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手撿起落到他腳邊的紙張,蔣依芸大衣裡搭的是一條裙子,穿着不方便蹲起,尤其不能在樓梯上做這種動作,於是她等池青撿完紙張之後連連道謝:“謝謝。”
蔣依芸注意到這位“弟弟”一隻手戴着黑色手套,另一隻手沒戴,她在日常生活裡鮮少見到戴手套的人,不由地多看了兩眼。
池青冷冷地說:“不客氣。”
將紙張遞過去的時候,池青裝作無意地在蔣依芸小拇指指腹上輕輕地擦了一下——
這是他幾分鐘之前和解臨商量好的。
如果想在最短的時間裡確認這位姓蔣的教師有沒有嫌疑,或者和三位死者之間發生過什麼,這是最快速的一種手段。
雖然解臨一開始並不同意這個計劃。
“你算了吧,”解臨說,“潔癖成這樣,別去碰她了,我想想辦法套她話。”
但是池青第一次主動想去做這件事。
有一點點讀懂情緒,並知道這些看似矛盾的情緒都有來源之後,他沒以前那麼排斥這些失真的聲音了。
於是他說:“我想試試。”
【……】
池青手指搭上去的瞬間,周圍所有的聲音消失殆盡。
蔣老師失真般的聲音涌入,但說的卻是:【他是哪位學生的家長呢,不知道有沒有女朋友……】
短短几秒鐘,讀到三句。
句句不離解臨。
池青手指有些僵硬,很想說:他沒有女朋友,但是已經有男朋友了。
他不能在蔣依芸手上停留太久,在鬆開紙張、不得不把手抽回去的前一刻,解臨突然說:“我說我怎麼看您有幾分面熟,王遠是你之前的學生吧?……他跟我們弟弟關係不錯,在同一個班,我以前可能見過您。”
王遠是死者的名字。
解臨看出池青讀得並不順利,適時往前推了一把。
如果王遠的死和她有關係,她在聽到“王遠”這個名字之後,一定會有反應。
蔣依芸愣了愣。
她似乎是想到了王遠的死。
半晌,她從失神的狀態裡緩過來,對池青很勉強地笑了笑,有些難過地說:“不好意思,我想到王遠……他是個好孩子,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蔣依芸還有會議要開,說完這番話之後接過那疊資料,踩着高跟鞋往樓下走了。
池青對着自己的手,忍了忍最後還是邊上洗手間仔仔細細洗了手。
上課鈴響。
走廊和洗手間都沒有人,空空蕩蕩的洗手間裡只剩下水流聲。
解臨幫他拿着剛纔摘下來的手套,問:“她說什麼了嗎?”
池青關上水龍頭。
洗手間陷入片刻沉默。
隔了一會兒,池青才說:“她很高興。”
解臨微愣。
“王遠,不止王遠,他們三個死了,她很高興。”
屬於蔣依芸的失真的聲音,和她嘴裡說出來的語氣完全不一樣,沒有難過,也沒有悵然,她低低地笑了幾聲。
【哈……】
女人內心確確實實在竊喜。
她高興地低喃着:【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