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8章

第8章

接到丁蘭希的電話,陳克明長長地出了口氣,該來的遲早要來,從允許範立將號碼告訴丁蘭希到現在已經整整過去兩個星期了,14天,丁蘭希能等這麼久已經算是很有耐心了。

丁蘭希的聲音依舊柔和悅耳,帶着點江南水鄉特有的甜糯滋味,傳到陳克明的耳朵裡分外清晰。陳克明很想問她一句:“當年爲什麼那麼突然就要分手,一點情面都不講就嫁人遠走?”可他畢竟不是青澀衝動的毛頭小子了,他按捺住了自己,跟丁蘭希約了在附近的“雕刻時光”咖啡館見面就掛斷了。

臨近中午,咖啡館裡的人並不多,大概都去餐廳吃飯去了。陳克明走進去的時候,還是費了一番功夫纔在服務生的指引下,在一顆茂密的盆栽植物後面找到了背對門口而坐的丁蘭希。四目相對的一剎那,陳克明恍然覺得時光好像倒流回十幾年前。那時的丁蘭希也是現在這樣子,人淡淡的,溫婉的,打扮得不張揚卻很有味道,一種小家碧玉的味道。如果說方笑薇是開得濃烈的紅薔薇的話,那丁蘭希就是靜靜開放的白菊。

兩人坐下,相對無言。丁蘭希率先打破了沉默:“你看起來過得很好。”

“是的,”陳克明點頭:“看起來是這樣。”

丁蘭希擡了擡右邊的眉毛表示驚訝:“爲什麼是看起來?難道你不是這樣?我聽範立他們說了,你開了家貿易公司,娶了漂亮賢惠的老婆,生了聰明可愛的女兒,你現在的一切都在證明着你的成功,也更加反襯我當年的有眼無珠。”

丁蘭希也學會自嘲了。陳克明沉默半晌:“事實上,我的公司正面臨危機,我的老婆前幾天因爲婆媳矛盾而離家出走,甚至不肯接我的電話;我的女兒雖然沒有鬧出大亂子,但她明顯對我不幫她媽媽導致她媽媽離家出走而心懷不滿。我現在幾乎過得一團糟。更糟的是,我也不知道爲什麼要對十幾年沒有見過面的你說這個。”

丁蘭希不在意地笑笑:“遇到中年危機了?你這些算什麼?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問題,看起來很麻煩,但你一轉身,仔細一想,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而我呢?你知道我這十幾年過的是什麼日子嗎?你不想聽聽我的故事嗎?”丁蘭希目光灼灼地盯着陳克明,眼光似刀劃過陳克明的心頭,陳克明忽然有種不想這個秘密被揭開的感覺,彷彿丁蘭希的嘴是一個潘多拉的魔盒,打開了就會有各種麻煩、怨恨、嫉妒和懊悔飛出來。

丁蘭希不讓他躲閃,直直地盯着他:“你知道爲什麼我會和你分手嗎?”

陳克明下意識地點點頭,他也想問這個問題。

丁蘭希露出苦笑:“因爲你媽到我面前下跪,懇求我放過你。”

陳克明震撼,衝動地握住丁蘭希的手:“她爲什麼要這樣做?”

“我也想知道爲什麼,但她就是不說。你相信嗎?一個白髮蒼蒼的農村老太太跪在我面前,求我,我受不了了,我只有離開。我那個時候是多麼年輕,又是多麼傻啊。”丁蘭希不着痕跡地抽回手。

“那後來呢?”陳克明急切地問。

“後來有你知道的,也有你不知道的。你知道的是我嫁給了一個上海來的工程師,然後遠走他方,你不知道的是,我們分手的時候我已經懷孕了。”丁蘭希依舊淡淡的,好像在敘說別人的故事。

“懷孕了?”陳克明在慢慢消化這個巨大的消息,“那你現在這個孩子是……”

“不,現在這個孩子不是你兒子。”丁蘭希斷然否定,“那個孩子在3個多月的時候就流產死掉了。因爲我的丈夫在新婚之夜就發現我不是處女,進而發現我不但不是處女還已經懷孕3個月了。他在憤怒之下對我拳打腳踢,而我的婆婆還在一旁煽風點火,孩子就這樣沒了。”

一滴眼淚掉到了陳克明眼前的桌布上,又迅速地瀰漫開來,洇成一個大的圓點。陳克明吃驚地擡起頭,發現原來是自己在流淚。

丁蘭希還在微笑:“你還能流眼淚,我的眼淚早就流乾了。結婚纔是我噩夢般生活的開始。從此以後,我們就陷入了無休止的爭吵和打架中,我的身體自流產後一直沒有復原,在長達5年的時間裡都沒有再懷孕,這也是我們婚姻暴力的原因之一。而我婆婆的惡毒不亞於老巫婆,她唆使我的老公打我,到處散播我的流言蜚語,連我跟男同事說一句話也被她添油加醋地告訴我的老公。我簡直像生活在地獄裡。”

“爲什麼不離婚?爲什麼不早告訴我?”陳克明機械地用小勺子在杯子裡攪動,而咖啡早就涼了。

丁蘭希微笑的面具片片碎裂,蒼白的臉上有片潮紅:“我以爲我是在爲愛情而犧牲,結果證明是我自作多情。等我醒悟過來離婚時,我的人生已經過去一大半。”

陳克明又抓住她的手:“是我對不起你!我要補償你!”

丁蘭希抽身站起來:“你怎麼補償?我最好的時光已經過去。我現在的孩子不是你的。”

陳克明呆呆地目睹她飄然遠去,瘦削的背影顯得分外單薄。陳克明心亂如麻。

同一時間,方笑薇也在呆呆地看着手機上來電顯示的這個不熟悉的號碼,不知道是該接還是不該接。她的號碼並沒有很多人知道,她想也許是打錯了,等了一會兒,號碼中斷了,但過了不到一分鐘又響起來了。方笑薇伸手按下接聽鍵,裡面傳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喂,您是陳樂憂的媽媽嗎?”

聽到這句話,方笑薇面色大變,心裡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她定了定神,很快地回答道:“是的。”

“我是憂憂的同學,我們剛剛在放學的時候一起騎車回家,憂憂被車撞了,流了很多血。我們很害怕,您趕快來呀。”

方笑薇緊張得手都在哆嗦,她按住快要跳到嗓子眼來的心,對着電話說道:“你們現在在哪裡?現在是個什麼情況了?”

“我們在輔玉路口的向北的便道上,您來這就可以看見了。我們有幾個男生,他們拖住了車主,沒讓他溜走,我給您打電話之前就報了警,也打了120,警察和救護車可能馬上就要來了。”

方笑薇着急歸着急,說話還是比較冷靜:“好,謝謝你們。我馬上趕到你們那裡。如果救護車先到了,你們就給我打電話。”

放下電話,方笑薇就快速地穿大衣出門,心想待會要在路旁的取款機上先取些現金才行。邊走邊給陳克明打電話。

出人意料的是,陳克明的電話也沒有一打就通。方笑薇心裡的火苗騰騰地,他到底幹什麼去了?方笑薇一邊快走,一邊不停地重撥,坐進了出租車裡纔算打通了,方笑薇不顧陳克明聲音裡的變化,直截了當地說:“你馬上開車到輔玉路口等我,憂憂被車撞了。我現在正往那裡趕。”

等方笑薇催着司機緊趕慢趕趕到憂憂同學說的那個地方時,她看見陳克明的車子也在等紅燈準備拐彎,只不過方笑薇是直行比他快。

方笑薇下了車扔了車錢就快走,遠遠看見一羣人圍着,外圍的一個男人被幾個人拖着在那裡拉拉扯扯,那個男人氣勢洶洶地在和他們辯論着什麼,不用說是憂憂的同學們和那個肇事者。

方笑薇不知憂憂到底怎樣了,疾行幾步走近了拔開人羣一看,憂憂被同學扶着做在綠化帶的水泥墩子上,臉上血跡斑斑,身上的衣服揉得皺巴巴的,一聲不吭地捂着右腿。

方笑薇一把抱着憂憂,一疊聲地問:“憂憂,憂憂,你怎麼了?告訴媽媽,你怎麼了?”

陳樂憂一直強忍着,看見媽媽來了,頓時“哇”地一聲大哭開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哭一邊說:“媽媽,媽媽,你怎麼纔來啊。媽媽,我的腿疼死了。”

方笑薇趕快檢查她到底哪裡受了傷。

那個男人趁亂要溜走,被幾個同學發現了,攔回來後還在手舞足蹈地罵:“你們要幹什麼?快他媽放開我。老子他媽倒了八輩子黴了,碰上你們這羣傻逼。關老子什麼事?丫自己撞上來的,難道還要老子負責?”一邊亂罵,一邊要掙開同學們的阻攔。

方笑薇聽了心頭恨得滴血,心想,我女兒要有事,我這輩子都不會放過你。同學們也亂着不知怎麼辦好,還好救護車了,陳克明的車也開到了,他剛剛在等紅燈的時候就看見這邊的亂相了,下了車連鑰匙也不拔,幾步快走過去,氣勢洶洶地說:“是誰撞了我女兒?”

這時那個男人看陳克明是開着黑色的奔馳來的,知道不是個好惹的主兒,立馬不敢再髒話連篇了,聲音也放低了,改了口氣說自己無辜,願意陪錢。陳克明看他那個猥瑣樣子,也不客氣,早一拳揮過去,打在他的鼻樑上,頓時兩條鮮豔的血道像蚯蚓樣從鼻子裡蜿蜒而下。那個男人痛得捂着鼻子蹲下去說不出話來,口裡咿咿嗚嗚不知在說什麼。陳克明指着他的鼻子罵:“你最好祈禱我女兒沒事,否則看我怎麼收拾你!”

幾個男同學早受夠了這個男的的污言穢語,這時看着他被揍覺得分外解氣,還用崇拜的眼光看着陳克明。

陳克明打完人,回頭看到方笑薇正跟着憂憂一起上救護車,馬上大步走過去要一起去。醫生不讓上這麼多人,只讓方笑薇陪着。方笑薇對還攔着不讓關車門的陳克明說:“你留下來等警察,處理完了以後好好謝謝憂憂的那幾個同學。到了醫院我會給你打電話。”

陳克明點點頭,鬆開手,救護車載着方笑薇和女兒一路呼嘯着向醫院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