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異的氣氛在親戚與親戚,君王與臣子,主人與侍從間瀰漫……
膠東王委實是個討人喜歡的弟弟,在場中各色人等中最輕鬆自在不過。
恭維過兩位重量級的良娣嫂嫂和她們的兒女——當然,是指還健在的孩子們——後,劉徹也沒忘記對其她幾名小侄女表示表示他做叔叔的關心:
誇誇蕭孺人的五侄女乖巧聽話;
贊贊酈孺人生的六侄女活潑漂亮長得好;
還有那個因生母地位低微經常被忽略掉的二侄女,也得到了膠東王叔叔的一堆讚詞,膽小?女孩子膽小再正常不過,怎麼能算缺點呢!不愛說話?沒關係,沉默是金嘛!
……
收回手,阿嬌掃掃徹表兄,見他還在那裡滔滔不絕,一點都不把自己前面的提醒放在心裡,不禁有些着惱。
“哦,大兄……六女之‘百日’乃何期?”活像是偶然間突發想起,膠東王咧開嘴,笑得歡實歡實,雙眼興奮得直髮光:“是日,愚弟將攜重禮……登門……相賀。”
“呃……弟君,弟……”劉榮目光飄忽,支支吾吾,彷彿在着力迴避着什麼。
劉徹的嘴快咧到後腦勺了,誠心好意地追問小侄女的好日子:“何期?何日?呀,大兄,六女秀麗聰慧……何期?”
‘一個三個月都不到的小嬰兒,成天不是吃就是睡,從哪裡看得出秀麗和……聰慧?!’耳聞目睹之餘,嬌嬌翁主的腦海中突然冒出儒生們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巧言令色……巧言令色……
急切間嬌嬌翁主飛也似的擡手捂嘴,別過頭不讓別人發覺,竊竊地笑:‘巧言令色……鮮仁矣……嘻,嘻嘻!’
弟弟在追問,兄長在推搪;後者看來,遊移不定。
慄延死盯姐夫,一副強忍着欲言又止的憋屈模樣;臉色之陰鬱,幾乎可以擰一把擰出水。
館陶翁主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微微蹙蹙眉,完全摸不着頭腦——這是怎麼了?給小貴女辦個‘百日’而已,多簡單一件事,幹嘛神神叨叨的?
退到一旁再沒說話的竇亮此時衝嬌嬌翁主夾夾眼皮,用眼神問她:‘阿嬌,阿嬌,想不想知道原委?’
阿嬌不搖頭也不點頭,鳳眼彎彎,
竇表舅低頭輕笑,摸摸鼻子,認爲已經獲得足夠的鼓勵了;於是悠哉遊哉蹭過來,噼裡啪啦往外倒內部消息:話說這段日子以來,太子宮爲了六姑娘的百日,都快‘內亂’啦!
阿嬌詫異地挑起眉,震驚不小——至於嗎?哪個孩子不過百日,爲這還能惹出糾紛?
‘一般是不會,尤其宮裡有錢有人手,沒什麼辦不了的。只是……’章武侯門最年輕的少君很配合地點點頭,憋笑憋得幸苦,以至於講話都有些艱難了:‘酈孺人堅持爲女兒大辦,可偏偏太子宮的兩位良娣這時候都有了身孕……’
‘周良娣慄良娣都沒兒子,如今懷了孕,一心只顧着養胎生皇孫,誰有那個閒功夫去主持宴會和祭祀啊?你知道的,大辦的話,勢必要請宮廷巫師來舉行祭祀祝告鬼神,費神而耗力……’聊到一半,竇亮衝阿嬌別有深意地努努嘴,怪腔怪調地念:“因之,酈孺人請於殿下,求自理,無勞二良娣。然……”
‘然而……酈孺人只是皇太子孺人,名位上沒有向奉常申請巫師巫女的資格,也沒主持祭祀和宮宴的身份,這兩者都是正室的特權!’阿嬌眨眨眼,瞄瞄不遠處正被劉徹糾纏着的太子表兄劉榮,自動腦補了亮表舅沒說出口的話。
‘酈孺人想親自操辦,皇太子倒是無可無不可,但兩位良娣說什麼也不同意……’扭頭同瞄了眼位居帝國繼承人的皇家侄兒一眼,回想起太子宮種種雞飛狗跳,竇亮悶笑兩聲,神色間頗帶些幸災樂禍,積極爆料——說來好笑,周朵慄娥這對打一入宮就面和心不和的良娣,竟然破天荒頭一次聯合起來了!聯合反對!!而酈孺人藉助母族曲周侯門的勢力,全力爭奪中……
又瞅瞅慄太子,阿嬌抿緊嘴,大感彆扭:‘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周朵和慄娥如果同意了,才叫見鬼呢!’館陶翁主陳嬌對周朵慄娥二人的做法,倒是一點都不意外:‘一旦酈孺人如願以償,兩個良娣從此再無權威可言,顏面掃地……’
“酈孺人爲女兒計,半步不退!”竇亮則相反,毫不掩飾口氣中對酈氏的欣賞,連發高論:‘酈孺人勇於進取,志堅不屈,打定了主意非大操大辦不可……所以殿下這兩天,日子難過啊!’
見竇表舅拿着兩個良娣侄媳的反應當笑話,評論什麼‘既然殿下不反對,她們的身體又不堪勞累,何不由了酈孺人去?還順水推舟送個大人情呢。做什麼堅決反對?惹丈夫夾在中間爲難,搞得家中不寧,實在不智……不賢……’
……
陳貴女溫順低垂的雙目中,眸光閃動——爲什麼指責兩個良娣不賢不智?難道不是太子主次不分……處事不明?
劉徹弟弟終於把可憐的太子大兄逼到沒轍,甘拜下風地表示願意出人出錢讓這羣如狼似虎的皇家兄弟們打打獵郊郊遊,捎帶玩玩宿營野炊行樂啥的。
送別幾乎是逃也似離開的皇太子劉榮,志得意滿的劉徹回來找他的陳表妹:“阿嬌,阿嬌,大兄允諾,於暑月之中擇日……”
“咦?”說到半截,膠東王突然吃驚地發現,嬌嬌表妹非但不認真聽他講話,還一個抽身自顧自登上肩輦,拍拍欄杆令宦官——升輦——啓程。
‘哎呀……阿嬌生氣了,生氣了!’
劉徹到到此時才大覺不妙,趕緊追過去:“阿嬌,阿……嬌……”
負責擡鳳輦的六個宦官超水平發揮,簡直是豁出命地跑,活像——背後有N匹餓狼。
沒提防鳳輦動得如此之快,膠東王趕幾步沒追上,急得直跺腳。
“大王,大王……”韓嫣過來,適度擋住君王的去路,語氣生硬地阻止:“大王,此未央宮也,禁中之重地……”
蕭琰想想,也過來善加勸阻,說道這兒畢竟是未央宮,貴族高官人來人往,一個親王追着翁主大呼小叫既不合適也太難看。有什麼誤會,表兄妹間以後有的是機會解釋,不用急在一時嘛!
情知兩個伴讀所言不虛,劉徹咬咬牙,打定主意下午就去長信宮找人——阿嬌再生氣,也不能閉門不見不是?再說了,胡亥還在他這兒呢!
‘女孩子都是小心眼……小心眼!而,阿嬌最甚!’撫撫胖胖兔的頭背,膠東王氣哼哼,好一陣咬牙切齒。胡亥伸兩隻胖乎乎的前爪擼擼臉,一派閒適地打理儀容。
抱怨一通,轉瞬,劉徹又一臉悵然地瞪着漸行遠去的鳳輦,惱火又委屈地喃喃:“胡亥……胡亥呀!阿嬌棄……我等不顧矣!”
蕭琰捂了嘴,竊笑不止。
韓嫣則向天翻個白眼。
步輦,顫巍巍的……
‘那是……公然挑戰正室的權威啊!’坐在肩輦上,館陶翁主陳嬌還在想剛纔聽到的太子宮紛亂:‘雖然良娣也不是正室,但良娣之位例從古媵制,多少帶點副妃的味道。當下,皇太子無妃,良娣主事勉強說得過去。而一個孺人算什麼?妾而已……’
‘太子表兄就該當機立斷,直接打消酈孺人的妄想纔是!竟模棱兩可?!’ 對比對比長兄與表兄各自的內治,嬌嬌翁主忍不住輕輕“哼”了一聲:‘如果是大兄,根本不會將這事推到姱從姊面前,早在孟姜提出的當時就否決了!’
陳嬌很清楚母親館陶長公主經常告誡兩位兄長一定要注意維護正室的威權和榮譽,否則早晚必出家亂。陳須尊奉母命,所以這些年來雖然美妾有寵、庶子又一個接一個出生,長公主官邸的內宅卻紋絲不亂,秩序井然。
‘二母自然不方便與庶子深談內闈之事,可慄夫人怎麼也不提點提點太子表兄?’嬌嬌翁主想來想去,倏爾發出冷笑:‘想迷了!慄夫人那架勢,是恨不得明天薄皇后就歸天,好讓她母憑子貴取而代之!指望她??’
‘可……奇怪呀!太子殿下不是寵愛昌平翁主嗎?不是重視慄家表妹嗎?’館陶長公主的女兒慢慢地皺起眉頭:‘他怎麼不想想,酈孺人這回若是越權成了,以後蕭孺人提要求怎麼辦?周孺人提要求又怎麼說?還有將來會出現的其她寵妾……永無寧日啊!’
回憶剛纔表舅舅竇亮表現出的態度,阿嬌越想越不是味道,漸漸地陷入沉思:‘難道說……男子……從不介懷妻子的感受和……尊嚴?’
習慣性地摸向膝邊……
手,摸空了!
阿嬌猛地醒過來,驚訝四顧——兔子呢,她的兔子呢?胡亥哪兒去了?
視野中的鳳輦突然減慢,減慢……
最後,停了。
“哈!”
劉徹高興地跳起來,一蹦躂多高——他就知道阿嬌不會真生他的氣。瞧,這不停下來等他了?
興沖沖趕上去,離鳳輦只有兩步了……
迎面,館陶翁主的首席侍女吳女翩躚而至,半道劫住膠東王的去路。
劉徹喜笑盈盈:“阿吳呀……”
“大王,大王……”秀氣的面容上滿是抱歉的笑容,女官手疾眼快撈過兔子,屈膝一禮然後火速往後退,口中還不忘連連道罪:“賤妾萬死,賤妾萬死……”
“呀?!吳……吳吳?汝,汝……”笑容僵住,膠東王目瞪口呆看着胡亥被抱走,看着寵物兔被送上鳳輦,看着胖胖兔歡樂地投入阿嬌懷裡——幸福地撒歡。
鳳輦,再度被擡起,篤悠悠向宣室殿方向行進!
大漢的膠東王臉漲到通通紅,再不顧宮道上此來彼往官宦們貴族們驚詫的眼神和表情,衝着無情的步輦大吼:“阿嬌……阿嬌!阿!嬌!!”
韓嫣臉色一變,挺胸欲出;被武陵侯少君一把抓住胳膊!
鳳輦沒停,甚至沒減速,沿着既定的線路往前走……
就在劉徹惱羞成怒、忍無可忍之際,一條長長的紗巾自肩輦上飛出。
胭脂紅的絲紗,在初夏的風中如火如荼,漫漫飛舞……
並不如人們開始預想的那樣輕飄飄隨風逐雲,而是緩緩地跌落。
覺出有異,劉徹躍身揪住紗巾一角,往下一帶。
入手沉甸甸的;打開一看,一枚扳指赫然掌上——黑黝黝的木質,十分不起眼。
“呀!如此……”劉徹立即轉怒爲喜。
這是陳家二表兄在四處遊歷時無意中得到的妙物,只有三件;非金非石,射箭時卻比金石扳指更管用。膠東王表弟眼羨很久,也曾厚着臉皮討要過,卻一直未能到手。
“阿嬌,阿嬌……”劉徹興高采烈,衝着遠去中的鳳輦大叫大嚷:“阿嬌,夕食……待吾歸哦!自‘上林苑’獵歸……阿嬌……阿嬌……”
鳳輦沒停,沒減速,沿着既定的線路往前走……輦中之人,連頭都未回!
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
‘起碼要打兩隻鹿和一隻錦雞!鹿分送父皇母后和祖母,’徹表兄滿心歡喜地盤算着:‘錦雞嘛,熬湯給阿嬌補身子,滋陰養氣;雉羽斑斕好看,正可以給阿嬌添把羽扇,嗯,夏天到了……’
“哎呦!蕭卿,韓卿……諸君,”意氣風發的膠東王擡頭望望天空,火燒火燎招集手下趕緊出發:“天色不早……諸君,速速,從速……”
“……從……速……啦……”
作者有話要說:隔壁座位的傢伙,一根接一根,沒完沒了抽菸!
活該他早早禿髮,活該他死胖死胖,活該他得三高和肺癌!
上海好像倒黃梅了……
親戚又來,各種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