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一邊說,一邊擡頭向馬背上的衛憂拱手:“銜枚乃歌羅驛中最快之駒,一日可馳千里以上,藍公子的事想必沒有耽擱罷?”衛憂連忙一躍落地,持劍拱手道:“不敢,在下是藍公子的朋友,衛憂。”
“衛憂?”這個人一張白玉般的臉上,五官如同雕刻,一雙微陷下去的眼睛,眼珠子更是綻出淺藍之色,彷彿晴空下的湖水,此刻,他正用那雙迥異於常人的眼睛望定衛憂:“歌羅驛除了與之有協議的達官貴人,大富商賈,絕不與陌生人交通,亦規定任何人不得將驛站之址外泄,以防江湖黑道打這些客人們的財貨的主意,也是爲了保護他們的生命安全。藍公子在本驛站素來信譽極好,這次怎會……?”
這句話他並沒有說下去,衛憂卻已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手一揚,掌中已多了枚銅牌:“大人請放心,我來這裡,只是想查明一件事,藍若冰騎此馬去找我之前,是什麼時候在這裡寄存了一件什麼東西?”
他掌中的那面銅牌,正是那面六翼飛馬牌。此牌才一亮出,白衣錦袍人面色一變,將牌接在手中,只看了一眼,便點頭道:“此牌正是歌羅驛所獨有,混合了金鐵銅三種材質以特殊方法煉製而成,外間別說見都沒有見過,連仿造都極難。凡在我驛寄存貴重物品的客人,都會得到這樣一面銅牌,”頓了一頓,道:“藍公子怎會將此牌交到閣下手中?”
衛憂垂目道:“藍若冰已經死了。”那人彷彿吃了一驚,卻很快地鎮定了下來,微微一笑,道:“逝者已矣,生者難追,衛公子節哀順變。”默了一默,這才擡起頭來,道:“衛公子看我這種態度,一定驚訝得很,以爲我不近人情。可是身爲歌羅驛在此地的總管,這種爲財害命的事卻也見的多了,凡與歌羅驛有秘約的客人,皆是身份尊貴、財產過萬的豪門大賈,中原地廣龐雜,打他們主意的人不少,出了歌羅驛的範圍,我們也是鞭長莫及。”
他淺藍色的眼睛中閃出淡淡的光芒,面上也只是淡淡的笑意,直令人覺得這位歌羅驛的總管大人,實在是極難令人猜透心思的。
衛憂心中忽然一動,道:“閣下漢語說得極爲流利,看樣子卻又不象中原人?”那人仍舊淡淡笑道:“我的父親是波斯人,卻在中原娶的我的母親,所以我自小在中原長大,漢語也還說的過得去。若不是因爲我的這雙眼睛,倒可以混充成一個土生土長的中原人。”衛憂道:“說了半天,還不知大人名號?”那人道:“我有個波斯名字,漢語翻譯過來叫做代伊。”
衛憂點了點頭,表示記下,道:“我的朋友已經死了,我懷疑他的死,多少和他之前在貴驛站中寄存下的物件有關,所以想煩請代伊大人替我查一下,不知可否?”代伊沉吟道:“歌羅驛向來行事隱秘,除去接下的買賣外,向不涉江湖……”衛憂笑了笑,忽然道:“你既然有個中原女子做母親,又在中原長大,中原人的規矩,總管大人多少想必是知道一些的——”將身往前略略一傾,壓低了聲音道:“歌羅驛經營一向大手筆,開銷也必非常人所能想象,總管大人辛苦操勞,異日若有閒,或可到京都郊外冶遊打獵散心。”一邊說,一邊自懷中抽出一張薄薄的紙,那張紙看起來普普通通,卻是一張寫有京郊房產的房契。
代伊看了一眼,眼角忽然閃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貌似不經意般將紙契接過,攏入白袖中,這才一伸手,前行帶路,將衛憂帶入了驛館之中。
這驛館外觀高大,內則幽深,代伊帶了衛憂進去,曲曲折折,繞了幾個迴廊,這才進入裡間庫房,光線已經幽暗下來,守在庫房門口的卻是一名身着短裝的年輕人,脣上留着兩撇修剪得整齊漂亮的小鬍子,目光銳利,整個人卻是懶洋洋地斜倚在一張椅子上,用一柄比水果刀長不了多少的彎刀在修剪指甲。幽暗的室中,只有那柄彎刀一下一下地動着,閃出刺目的微光。
聽到代伊的腳步聲,那個留着漂亮小鬍子的年輕人這才擡起頭來,人卻沒有起身,只是看了代伊一眼,目光又往他身邊的衛憂身上似乎不經意的一瞥,卻又立刻收回,自顧自低下頭去,繼續專心致志地修剪起自己的指甲來。
他的手指很長,指甲修剪得乾乾淨淨,骨節突出,手掌看起來卻是薄而有力的,衛憂看了他的手一眼,忽道:“這隻手很好,很好看。”年輕人仍然在專心修自己的指甲,漫不經心地道:“我的這隻手是很好看,可是它並不是用來看的。”“我看得出,”衛憂面不改色,慢慢地道:“這隻手用起刀來,一定比世上很多刀法名家都要快得多。”年輕人這才停了刀,慢慢地擡起頭來,看他,忽然脣角彎起一個漂亮的弧度,他笑起來的時候,竟比大多數女人都要漂亮。他一邊笑着,一邊擡起手來,指間的刀鋒在自己右眉上燕子剪水般滑過,道:“我叫燕孤寒。”
“我叫藍若冰。”說出這五個字的時候,衛憂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代伊點頭道:“燕子,你替這位藍公子把他的東西取出來。”一邊向衛憂解釋道:“孤寒還只有十九歲,所以我們驛館的人,通常就叫他做燕子。”
衛憂有些苦笑了一下。他注意到那個十九歲的會使彎刀的燕孤寒,脣角也不經意地撇了下,一個十九歲的男兒,是不會再願意讓別人叫他燕子這麼樣一個可愛的外號的。可是身爲總管的代伊似乎並未意識到。
代伊雙手本來負在身後,這時才攤開,手中托起那面六翼天馬牌,食指勾住牌上的帶子,垂到燕孤寒面前:“這是藍公子的存貨牌,按牌號取出他存在我們這裡的東西。”一剎那間,衛憂幾乎要以爲自己聽錯,——牌號?這面六翼天馬牌他本已翻來覆去,看得清清楚楚,卻沒有見上面有任何數字記號。
本來一般驛站中若有存貨牌,上面或按數字標有壹貳參肆等號碼,或以天地玄黃甲乙丙丁來識別,他腦中一個電轉,忽有所悟,卻聽得燕孤寒的聲音道:“這隻牌子取不出。”代伊臉色微微變了變,與衛憂對望了一眼,語聲加厲道:“我只叫你按牌號取東西,你只管去取便是!”
燕孤寒仍舊道:“取不出。”代伊待要發作,卻又忍了下來,道:“爲何取不出?”燕孤寒並不答話,只是手中微微一晃,那柄彎刀忽的自手中飛出,一道電光筆直射向對面的存物櫃。
那隻木櫃看起來極爲厚重,似是檀木所制,貼牆而立,直抵屋頂,上面如鴿籠般整整齊齊分佈着一百零八隻箱子,燕孤寒掌中電光射出,飛刀“奪”地一聲,直直嵌入當中一面屜子拉環上,刀尾一線細如蠶絲的金屬線相連,室內昏暗肉眼幾乎辨別不清,線的另一端正勾在燕孤寒的右手小指之上。
燕孤寒小指一勾,拉動飛刀,帶起木屜脫離櫃子,“撲”的跌落地面,裡邊竟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