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來到妖城,秦弈擡頭看着雄偉無比的鯤鵬城牆,心緒頗有些複雜。
光說這次前來的目的,就在冥冥之中有了前緣倒轉的意味。當初是來求丹的,而如今是妖城需要向自己求丹。這一層因果循環的轉換,想必夜翎那種單細胞是想不到的……
無形之中有一種衣錦還鄉回來打臉的感覺?但秦弈高興不起來。
程程重傷之中,無法興起那種心緒。
倒是恍惚間會想,如果當年自己有現在的修行前來,很多事是不是會不一樣?
好像也沒有什麼不一樣,那是程程心血之丹,代價是折她自己的壽命,要什麼條件才能換取?
仔細想想,根本換不來的,拿命換也換不來的。隨便一個無關的人來要求他秦弈折壽救人,他秦弈可能會用鞋底糊對方一臉,而程程始終笑眯眯的,從來沒有表露出來。
程程的利用……與其說是利用,不如說是給她自己找了一個“可以賜功”的理由,說服她自己,也說服她的臣民。
你不決死立功,她如何賜你心血壽命?就算你決死立功人家也可以賴賬的,那可是她自己的壽命啊,不想給的話,利用完你殺了又如何!
這一點,以前秦弈從來沒有想過。
唯一的問題是欺瞞,沒有明說吧。但人家又憑什麼把那麼重大的計劃對你全盤托出?你又沒答應入主後宮。
“敝國內宮尚無主,先生可有意乎?”
“若君有意長留,願託付終生。”
最初以爲乘黃是調戲、程程是找個恩人託付。後來知道這倆是一個人,最終歸結爲都是在做戲,讓外人以爲他是姘頭而已,沒一句是真的。
可驀然回首,難道……那竟然確有幾分真麼……
是不是太自戀了……她多半隻是爲了報自己護送人類分身的感念吧。
秦弈甩了甩頭,皇宮已在面前。
他一眼見到了站在宮門口的鷹厲。
鷹厲見到他,目光也頗有幾分複雜,好半天才道:“闊別兩年半,秦先生精進如此,可喜可賀。”
這是真忠臣。
無論是當初有意趕自己早點走,還是後來想殺自己奪丹,還是此刻明知程程重傷卻反而擔當起宮門守衛的職責。
它是真心爲白國考慮,雖然有點頑固地看不起人類。
秦弈對他拱了拱手:“鷹帥精神越發矍鑠了。不過在下建議,鷹帥不要守門,那反而欲蓋彌彰。”
鷹厲沉默片刻,嘆了口氣:“我何嘗不知?但夜翎出門了,我着實憂慮宮中無強者鎮守……”
秦弈擦身而過:“我來了,就夠了。”
鷹厲轉頭看着秦弈的背影,沒有嘲諷秦弈裝逼,他心中已經震撼得不輕。
妖修自具體系,每一個妖怪都算得上“仙武雙修”,但不像人類那麼明確的兩套區分,他們的妖力增長和肉身成長其實是聯繫在一起的,就像夜翎換血之時,改造血脈和增長妖力是一回事。
只是具體戰鬥時,各妖的表現會根據本體天賦不同而導致側重戰法不同。
鷹厲不像鄭雲逸那些不識武修的看不出秦弈的武道,他一眼就看出來,秦弈竟然也是仙武雙修,武道鍛骨,仙道騰雲!
未必就能勝過他鷹厲,但是鷹厲很清楚,兩年半前見到的秦弈才什麼等級。
武道煉體,倒是被藥浴泡得不錯,肌肉鍛鍊快成了,而真氣強度大概是先天中期,這凡人武道的“內外兼修”是他的主要戰力所在。仙道……鳳初沒多久?鳳初幾層來着?
反正很低級,算他仙武雙修的多變輔助,勉強按妖怪化形初期的戰力算吧,都打不過當時的夜翎。
他是怎麼兩年半鍛骨騰雲的?不對,他都三層了!說明突破大境界的時候還更早!
中間的易筋琴心兩境被吃了嗎?
他鷹厲這兩三年靠着妖城三脈歸一的好處,還進了囂國的鯤鵬心府秘境好生修煉了一把,從凝丹四層突破到六層,一把年紀還取得這樣的突破自以爲驚天地泣鬼神了……起碼比目前的夜翎高一些,穩得住大王之下第一人的修行。
結果回頭一看,這人類什麼鬼?
夜翎帶着秦弈,依然來到了那間“含香殿”。
“師父,哥哥來啦!”
依然是暖暖的明珠光耀,殿內有絲竹隱隱,程程斜倚軟榻,一隻手支着額頭,好像在欣賞宮女小狐狸們的音樂。
一如初見。
只是初見乘黃那是一張狐狸臉,如今的這位是啞女程程,美眸凝注在剛剛進殿的秦弈身上,淺笑嫣然。
秦弈有一瞬間甚至懷疑程程根本沒事。
但很快察覺,她的靈魂如微弱的燭火,正艱難地搖曳。
已經開啓明堂識海的秦弈,可以看得出來程程只是在死撐。
程程的人類分身並不是獨立的,而是術法剝離人類血脈形成分身,是同一個靈魂在操控,一心二用而已。如今步入萬象之境,她的可操作餘地更大了,留一縷分魂在分身上,哪怕本體已經重傷昏厥,這個分身依然可以正常行事,短時間內遮掩她重傷的事實。
只不過分魂畢竟不是獨立靈魂。
分魂可以死,最多讓主魂受創。而主魂不能死,若主魂熄滅,分魂也隨之同寂。
此時主魂沉寂中,分魂也難免衰弱,理論上這個人類身軀此時應該處於大病之中才對,她還能強行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已經不容易。
秦弈沒有說話,他忽然覺得,這纔是如同初見。那山坡上滾下來的,虛弱得沒有自保之力的,人類啞女。
程程也沒有說話,看着秦弈的眼睛,她好像猜到了他在想什麼,微微一笑。
繼而輕輕一擡手,殿中絲竹停歇,宮女們看了秦弈一眼,卻沒有動。
程程終於嘆了口氣:“都退下吧……包括夜翎。”
夜翎頓足道:“白眼乘黃。”
程程笑了一下,也沒和熊孩子計較,目光轉向宮女們,淡淡道:“你們也不聽話了?”
一個有些面熟的小宮女再度看了眼秦弈,低聲道:“大王,你現在的狀態……我們都離開,恐不利……”
“不利?”程程笑笑:“下去吧。秦弈非爾等可知。”
宮女們拗不過王命,終於一步三回頭地退去。
等人散盡,秦弈終於道:“你知我?”
程程有些虛弱地靠在軟墊上,又慢慢轉向天花板,低聲道:“當初你救的,不就是這樣的我?”
秦弈道:“我可不知那是妖王,而現在知道了。我爲什麼不能取乘黃血,奪妖王丹,甚至騎一下?”
程程沉默片刻,慢慢道:“你知道麼,我本來是不讓夜翎去找你的,可她一定要去,我已經阻不住她了。”
“爲什麼不讓她找我?”
“因爲這樣的話,你救的就不止是分身了。”程程慢慢道:“我居然……兩個身份都要被你救過。”
他故作惡毒的設問根本不需要回答。
她知他。
從他護送素昧平生的啞女回家,以血肉之軀擋在她面前而不求任何回報的時候,她就知他了。
秦弈終於沒去說氣話,嘆道:“我不一定能救你。往事不提了,先帶我去看看你的本體吧。”
程程轉頭看着他,因虛弱而始終只是淺笑的神情忽然又有了點嫵媚之意:“我走不動,你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