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旁人或許不知其意,一旁的張三丰聽罷,卻是滿眼淚花。他自己素來不顧形象,卻知道自己師父一直對此比較注意,而且因爲武功精深而又能自如控制體內三寶的緣故,幾十年來一直維持着年輕時的樣子。如今這樣,顯然是遇到了什麼事情,讓他不但無心打理自己外貌,更是顯示出如今的垂老之態。這般情景,讓張三丰怎不傷心!
“唉!一百多歲了,又怎能不老?”幽幽嘆了口氣,方誌興睜開眼來,看着自己的女兒和弟子,感慨道。接着他像是解釋,又像是懷念,繼續道:“你娘過逝了,就沒人給我打理了,而且她去了之後,我這心也跟着變老啦!這人的心一老,面相自然也就老了,說不定再過幾年,我就會隨着你娘去了……唉,生老病死、天地倫常,不管是什麼人物,最終都免不了化爲黃土。我和你娘活了這麼大年紀,又一起過了這麼多年,你也不要太傷心了!”
一路行來,方毓霞心中自覺已經接受了母親離去的可能,但此時聽到父親確認了此事,她卻仍是忍不住悲上心頭,撲到方誌興身上,“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邊哭邊道:“你不是說追求武道嗎?不是說要成仙嗎?怎麼會留不住孃親?自己又怎麼會死……怎麼會死……”嘶啞着聲音喊道,顯是還是沒有接受這個事實。她出生時,方誌興已是天下間有數的高手之一,雖不是天下第一,卻也沒幾個能夠勝過,等閒不會有人欺上門來。到了後來,雖然因爲招惹了蒙元,一家人迫於壓力不斷遷徙,個人卻也並沒有受到過什麼委屈。而當年齡大了和郭破虜一起闖蕩江湖戮力反元時,雖然遭遇了不知多少困難,但每當遇到過不去的檻兒時,方誌興卻總能幫她解決。甚至就連忽必烈的威脅,也被他用超脫凡俗的武功輕易化解。那時的方毓霞,當真可以說是天不怕、地不怕,只要有着父親站在背後。她就有信心解決一切威脅。即便方誌興後來不理俗事,她的這種信心也沒有絲毫減弱。但是就在今天,方誌興不過幾句話,便把她的這種信心擊的粉碎,讓她認識到父母終將老去。自己也必然獨立的事實。想到自己再也見不到母親,還可能再也見不到父親,她不由緊緊抱住方誌興,哭的更是傷心。
女兒哭的傷心,方誌興心裡也不好受,只是相比以後讓她獨自傷心,方誌興還是寧願讓她在自己面前發泄出來更好一些。他自詡三世爲人,經歷了悲歡離合,但直到看着李莫愁過逝,他才真正體會到那種傷心欲絕的感覺。成親數十年。他和李莫愁初時還算是心心相印,但到了後來,卻慢慢變成了相敬如賓。即使沒有挑明,兩人之間卻再也沒有了熱戀時的如膠似漆,甚至極端的時候,方誌興還把李莫愁視作自己追求武道的羈絆,恨不得能用慧劍斬去纔好。直到與八思巴一戰歸來,他才脫離了這個想法,和李莫愁一起隱居度日,想要等她逝去後再去追尋武道。只是沒想到的是。就在李莫愁過世之後,他卻花了幾年才最終走出,並且變成這幅模樣。此時此刻,方誌興才發現他和李莫愁之間的感情並非已經變淡。而是因爲相處太久,早已化作了眷戀。也正因爲明白其中的艱難和痛苦,方誌興是不願女兒經歷這種感覺的。他之所以出山後不去會見女兒、弟子,也是因爲想要在這次出山之後,再悄然避世隱居,給他們留下思念的空間。誰知因爲在西域耽擱太久。最終還是把他們引了過來,這纔不得不見。
“莫哭,莫哭。好孩子,你是最知道我的心思,把君寶也帶來了,很好,很好!”安慰着女兒,方誌興看着張三丰,說道。他和李莫愁的六個弟子中,雖然除了洪凌波之外其餘五人武功都是不淺,但要說起道統的傳承人,張三丰卻是公認。方毓霞顯然猜到了他的一些心思,因此找了張三丰一起過來,原本方誌興思慮的把感悟留給張三丰的方法,也就不再需要啦!
“師父!”看着一向注重威儀的師姐在面前嚎啕大哭,張三丰早已穩如泰山的心境也不由有些波動,想到了在赤霞山莊學藝的時光。只是那時學藝的孩童,如今最小的卻也已年過八十,更有的英年早逝、已經離開了塵世,實在讓人唏噓。
“嗯,很好,你很好!君寶,爲師這一生最得意的,就是收了你這麼個弟子。我這一脈的傳承,就要靠你來發揚光大了!”安撫着女兒,方誌興待她睡下之後,打量着張三丰的身影,滿意道。數十年不見,他這個弟子終於擺脫自己的影響,找到了屬於自己本人的道路,兩人數十年不見的苦心,也總算沒有白費。
“弟子慚愧,至今才悟到師父萬一,辜負了師父的期待!”感受着方誌興越發縹緲的身影,張三丰道。武當山潛修數十年,他本以爲自己或許已經趕上了師父,至少也已經差之不遠,孰料今日一見,才知道自己到底還差了一截,更別說達成師父的心願。
搖了搖頭,方誌興道:“不要這麼說,你已經做的很好了,甚至超過了師父的期待。你如今不過八十五歲,還有幾十年的時間繼續追尋,可惜的是,爲師卻已經無法看到了。”
“啊!”驚訝之下,張三丰不自覺地低呼一聲,急道:“師父怎麼這麼說?有着先天功在,您老人家至少能活……”還未說完,他便見方誌興不住搖頭,腦海中“嘭”的一聲,似是想到了什麼,轉而言道:“莫非師父感應到了自己的壽元?”
微微點頭,方誌興道:“正是,少則數日,多則數年,爲師便要離此而去了,你們來的正是時候,或許能夠悟到些機緣!”語氣之中,仍是平平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