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兔西落,金烏東昇。
段玉凝神吐納,對着東方一線魚肚白吞吐朝霞紫氣。
這是煉氣士的必修功課,數十年如一日,不能懈怠。
雖然凝聚道印之後,似乎有着種種手段可以突飛猛進,但段玉還是不改昔日勤奮努力的習慣。
若不是有着此種韌性與堅持,他也不會在入了白毫山之後,以三十年功夫元神出竅,成爲真人。
伴隨着吞吐紫氣入腹,段玉頓時感覺五臟之中,各有氣息潛伏升騰,只是一瞬而過,未能徹底抓住。
“凝鍊臟腑五行之氣,是一個水磨工夫,除非有着奇遇,否則很難一蹴而就……”
嘆息之後,他拔出鬼切,緩緩修煉刀術。
人跟動物的區別,就在於借用外物的智慧。
既然有此利器在身,自然必得勤練刀術纔是正理。
更何況,他篆刻之時,用的同樣是印刀,此時將衝切之法化入刀法之中,也是宗師級別,如羚羊掛角,渾然天成。
刀光幾閃,對面的一塊巨石倏忽間碎裂紛飛。
石屑蔓延中,一塊塊石頭脫落下來,彷彿它們原本就是附着在此巨石上的塵埃,洗盡鉛華之後,終於展露出其中的一座石雕真容,赫然是一頭猛虎,做盤臥荒丘之勢,又有一股凶煞之意潛藏不發。
縱然平時以藏刀術收斂了鋒芒,但鬼切也無疑是一柄吹毛短髮的絕世寶刀,在世俗中絕對能混得上神兵之名。
‘恰如猛虎臥山丘,潛伏爪牙忍受!此詩意境,倒是與鬼切內潛藏不出的刀之凶煞相吻合……平時收斂殺意,到戰時再一擊爆發?這在扶桑武道之中,似乎也有類似描述,是爲‘拔刀術’,發展到後期大成,便是殺神一刀斬!’
當然,以段玉的深厚底蘊,都是隨手可拾,將自己的刀術修煉到世俗巔峰。
可以說,這時若只有武者之力,再與寧守玄對戰,也有把握將其斬殺於刀下!
“石雕雖好,但其中的意境卻呼之欲出,被琢磨出來,對我不利!”
聽到外面腳步聲響起,段玉持刀再斬,頓時就將原本的石雕斬爲碎片。
“大人,請用早膳!”
數個呼吸之後,院子之外便有侍女恭敬請安,提來了早上的膳食。
主食是煮的很稠的大米粥,湯麪上還漂浮着一層厚厚的粥油,配菜是一碟茴香豆、一碟豆腐乾、以及兩個剖開的紅心鹹鴨蛋、最後則還有一盤時鮮的蔬菜,綠油油的很是養眼。
以段玉的飯量,自然是連連幹翻大海碗,將一桶粥都吃得涓滴不剩,讓侍女驚訝收拾的同時,心裡又在翻白眼腹誹。
“呼……普通食物效果太微弱了,還是得煉丹!”
段玉愜意地起身,沒過多久,就等到了灰頭土臉的黃子屏。
“黃大人,何以如此啊?”
此時的黃子平,不僅雙目中佈滿血絲,一支胳膊都是血跡隱隱,顯然掛了彩。
“黑蜘蛛狡詐,昨夜與我們連兜圈子,殺捕頭一人,捕快五名,負傷者十數……”
黃子平沉着臉,他這傷卻是黑燈瞎火中自己摔的,否則若中了黑蜘蛛之毒,恐怕就只能躺着了:“如今,只有看段神捕大展神威了!”
“沒有問題,點齊兵馬,跟我一起去抓人!”
段玉神采飛揚地笑了笑,目中意味莫名。
……
正陽道乃十大道脈之一,更蓄謀胡人南下已久,在慶國中自然多有佈置。
光是葉州之內,據點便有好幾處,而青葉郡之中,也有一個。
段玉要做的,便是假公濟私,帶着大量巡捕,強行要求搜查。
對方當然很無辜,但絕對不敢讓他搜查。
否則的話,黑蜘蛛找不到,其它抄家滅族的罪證,也是足夠讓他們都送掉小命了。
郡城之外,黑山村寨。
這寨子乃是附近的大戶錢家以防備盜賊爲名所修,木牆高三丈,寨門有着吊橋,還有兩座箭塔,防禦力在附近可謂首屈一指。
但段玉卻是知曉,此家早已秘密信奉了正陽道,乃是當年胡人南下的帶路黨之一,並且暗蓄兵甲,收納亡命之徒,當年響應內亂之時,竟然一呼百應,擁兵數千,還能騷擾郡城,實在非同小可。
這麼大個毒瘤,自然要早早剿了,方纔心安!
爲此,還特意行文郡尉,借了兩營郡兵出來。
此時已經晌午,段玉杵着鬼切刀,皮笑肉不笑地望着緊閉大門的村寨:“如何?”
“去交涉的人已經回來了,錢家願出三千兩勞軍,只是不許我們進寨搜查,說是多有女眷,並且保證絕對沒有黑蜘蛛的蹤跡……”
黃子平臉色有些不對:“此等縉紳之家,應當不會與那獨腳大盜有着勾結吧?段銅章你的指引可有錯漏?”
“我能肯定,黑蜘蛛一定在此處歇過腳,你沒見這幾頭巨犬都是一路追索而來麼?”段玉冷笑反問:“對方爲何不讓我們搜查,這必是心虛!”
這話就說到點子上了,但黃子平卻不以爲意,高門大戶,豪強之家當中,總有那麼一些不想讓人知道的隱秘。
“現在就看大人你的決斷了……”段玉笑吟吟地道:“只是若拖延下去,說不定黑蜘蛛又跑掉,害我們白辛勞一場……”
“孫指揮使,你看如何?”
黃子平滿頭大汗,望向旁邊的一名校尉。
“此山寨把守甚牢,並且營造得頗有章法,幸好我們出其不意,裡面丁壯不多,能夠打下!”孫指揮使是一名黑臉大漢,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山寨,皺起眉頭:“只是我總覺得此寨有些不對……若只是爲了防備盜賊,未免太過堅固了點。”
“再命人喊一次,若是對方還不答應,我們就強行進去!”黃子平望了望寨子上多出的人手,暗暗咬牙:“官府搜查,還敢抗拒,反了他們了?”
……
“父親……怎麼辦?”
望着下面前來叫喊的官府中人,錢家嫡子錢富不由望着錢家家主錢季通。
這錢季通相貌富態,長袖善舞,又頗能治家,在郡城中都有些名聲,此時鼻尖上卻是直冒汗:“還能怎麼辦?只能死命不從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北面逼迫得甚急,剛剛趁着兵荒馬亂,押運了一批東西進寨裡,要是被搜出來,我錢家要被誅九族的!”
“該死的黑蜘蛛!”錢富當然知曉其中奧秘,不由連連轉圈:“家丁已經搜遍全寨,沒發現此人蹤跡!”
“那個殺千刀的江洋大盜,簡直是把我將往火坑裡推啊……”錢季通欲哭無淚:“若交不出人,外面的官府之人不會善罷甘休,說不定便要強闖,我們若抵擋,也是大罪……縱然此時已經派人去郡城裡活動關係,也有些來不及了。”
“那該怎麼辦?”錢富面色蒼白。
“還能怎麼辦?”深吸口氣之後,錢季通神色反而轉爲冷峻:“虛與委蛇,先放人進來,你在兩側埋伏弓箭、刀斧手,出其不意地將他們一舉斬殺,再舉家逃亡北燕吧……該死的,爲何他們還帶了郡兵過來!”
若是隻有幾十個巡捕,那錢家都敢衝出去殺人,只是多了兩營郡兵之後,他們便絕非對手,只能施展詭計。
……
“諸位官爺,我家願意接受搜查,請諸位官軍進寨,之前多有得罪,還望切莫見怪!”
片刻後,錢富便來到段玉等人面前,姿態甚卑地請罪。
“嗯……畢竟錢家也是高門大戶,我等理解,只是黑蜘蛛若盤踞你們寨中,對你們也是頗爲不利啊……”
黃子平打着官腔,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在他看來,錢家的臣服,絕對是情理之中的事。
‘嘖嘖……當真是能屈能伸啊!’
而段玉望着錢富,卻是帶着欣賞之意,數十年後,此人執掌錢家,老而彌堅,差點攻破青葉郡城。
‘此時讓我們進去搜查,八成是想埋伏……’
一念至此,他便開口說着:“既然如此,請黃大人入內詳查,錢家畢竟是大戶,官兵進去騷擾實在不好,便由我與他們一起封鎖寨子吧……孫校尉,你覺得如何?”
“萬萬不可,這寨子甚大,數十巡捕如何搜得過來?”
進入民宅搜查,乃是大好的發財機會,要這幫兵將在外面看戲,連湯都喝不到?那簡直是做夢,孫校尉第一個拒絕。
“既然如此,便請校尉留下一營兵,與我封鎖街道,如何?”段玉似乎早就知道他的回答,笑眯眯地提出另外一個建議。
“嗯……如此也好!”
孫校尉想了想,將自己平時最看不順眼的一個副手與一營兵留了下來,與黃子平一道,雄赳赳氣昂昂地進了山寨。
臨走之時,錢富似乎有些不甘心,還極爲熱情地邀請段玉等幾個官員一同前往,但都被他笑眯眯地以公務在身攔了下來。
心裡的八成肯定,卻是立即變成了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