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州城中。
二皇子劉宸毅破天荒地認真起來,居然沒到午時就起牀,還把國舅莫崇山叫到房間裡商議軍情,手下護衛不禁疑心二皇子是不是吃錯了藥,再不就是這段時間胡作非爲太過終於遭到天譴發了瘋癲。
書房內的劉宸毅眉頭緊皺滿臉焦慮,盯着對面莫崇山不耐煩地說道:“舅舅,你從進門到現在那麼長時間了,怎麼一句話都沒有啊?我把你叫來不是看你發呆的,你得給我拿主意!墨門的人雖然不怎麼招人待見,但是辦事穩當更不會謊報軍情。父皇和墨門矩子楊烈翻臉,都沒敢動墨門的心思,就知道他們多厲害了。既然他們說神狸人要斷糧道,那肯定是真的,咱們該怎麼辦啊?你得想個辦法啊!這運糧可是咱們的差事,真出了差錯父皇那邊怎麼交待?”
數十萬人馬每日消耗的糧草數字驚人,運糧之功雖然比不上攻城拔寨斬將奪旗但也差不了許多。劉威揚素來知兵,自然知道糧秣對於戰爭的重要,只要把這個差事幹好不愁得不到功勞。因此莫崇山在出徵之時就把這個差事搶到手,既爲了立功更是爲了發財。
大軍在外身爲主君最擔心的並非兵敗,而是大捷之後軍將不受控制,仗着精兵強將在手自立爲王,到時候太阿倒持,就有亡國之憂。固然可以通過監軍、摻沙子等手段進行控制,但是最好的防範手段莫過於控制其後勤補給。因此前線固然不能缺糧,卻也不能糧食太多,以免不受控制。作爲運糧官,保證天水塞的糧草開銷能滿足一月左右開支就是大功一件。
莫崇山爲人貪婪成性,仗着這個位置大肆中飽,以次充好剋扣斤兩乃至用沙土石子填充其中,或是以糠麩抵精米的手段樣樣不缺。
他打出來的旗號是爲了劉宸毅的大業籌措資財,加上劉宸毅自己花天酒地揮霍無度,也需要從舅父手裡要錢,所以對這些事並不過問。但他好歹能分清輕重,眼下是神狸人可能要劫斷糧道,這事一旦發生劉威揚必然動怒。就算是父子怕是也沒那麼容易過關,再說從小到大劉宸毅只感受過母愛從未感受過父愛,並不認爲和父親有多親切。
劉宸毅志大才疏,平日裡胸脯拍得山響,真到了用武之時第一個害怕。一方面想要做事,另一方面又想不到做事的辦法。只能把責任往下丟,要求莫崇山爲自己拿個章程。
莫崇山並不像劉宸毅那麼着急,反倒是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自從進了門就沒話,這時見劉宸毅着急纔打了個哈欠:“慌什麼?神狸人是斷糧道又不是打代州,殿下有什麼可擔心的?這天塌不下來!他們不就是想劫糧麼?好事啊。”
“你說這是好事?”
“當然。如果沒有他們劫糧,我們在糧食上玩的花頭還得費心思彌補。有了這支人馬,就省了咱們好大力氣。要我說這些神狸人是老天派來給我們幫忙的!不管火攻還是搶糧,總之糧食是沒了。有他們這麼一鬧,多少虧空都能抹平!”
“可是……可是咱們頭上的罪責怎麼辦?墨門把消息送來了,我們什麼都不做,父皇肯定不會答應。”
“什麼罪責?”莫崇山不以爲然。“咱們的差事是運糧,只要把糧食運到前線就算功德圓滿,沿途遮護保護糧道可不是我們的差事。我們想做事,也要自己有這個力量才行。要兵沒兵要將沒將,拿什麼保護糧道?墨門給咱們送信,難道就不給界牌關送信?神狸人馬若是過了界牌關搶糧,板子就得先打到張世傑身上。如果神狸人是在界牌關外搶糧,就更是張世傑的責任。那是他的防區,跟咱們有什麼關係?咱們所能指揮的,就是代州兵將。這些人馬保護你的安全都不夠,哪能往外派?手裡沒兵,說什麼都沒用。不是我們不想出力是使不上力,陛下怪罪也得講個罪罰相當。不能張三犯錯打李四的板子,是不是這個道理?我們只要做好自己的差事就行了。”
劉宸毅盯着舅舅:“你是說……就看着神狸人劫糧?”
“誰讓你看着了?王祐不是領命出征麼,就讓他負責押糧入天水。他是咱們手下第一號戰將,如果他都不行其他人更不成。再給他派五百兵,這已經是咱們能調動的全部人馬。不管將來鬧到哪都挑不出咱們的錯處。自古以來朝廷的事就是如此,只要自己的腳步站穩,後果如何都沒關係。再說有你母后和你外公在,難道還能讓你吃虧不成?”
劉宸毅點着頭:“這話倒也對……可是前線沒糧,會不會打敗仗啊?”
“勝敗兵家常事,誰又敢保證自己不打敗仗?再說偶爾敗個一兩次也沒什麼要緊。你難不成還真想大獲全勝?”
見劉宸毅滿面狐疑,莫崇山只好繼續說道:“如今在界牌關的是劉宸英那個孽種,總帥是張世傑那個老狗。如果咱們輕而易舉就把神狸人收拾了,這份戰功會落在誰頭上?動腦子想想,這樣誰會得利?別忘了,那個孽種佔着東宮,朝廷裡還有個顧世維幫他。就算你們兩個得功相當,也是他佔便宜。所以這仗確實要贏,但是不能贏在孽種手裡。糧食在界牌關外出了問題,還折了陛下心愛的梟衛小統領,這件事是誰的責任?等到絆腳石一去,咱們再來個反敗爲勝,這天下就是你的!”
“可……可我們的神策軍也在天水塞。”
“那又怎麼樣?魚世恩、鄴鋒寒都不是省油的燈,何況還有墨門幫手。我敢打賭,就算真的糧草斷絕,他們也能支持幾天不至於立刻就敗陣。再說咱們也不會讓他們陷入那種絕境,只要陛下換人,咱們立刻就打幾個勝仗,絕不會壞了大事。神狸人不過是一羣野人,人馬再多也是烏合之衆,沒什麼可怕的。舅父我這回也是破了血本,準備從墨門採購大批器械回來。到時候就用這些機關巧器,填也填死神狸人!你自己心裡得有數,你的對頭不在神狸而在身後,明白麼?”
劉宸毅不住點頭,隨後又有些擔心地看着舅舅:“這樣做出不了差錯吧?”
“傻小子,有你舅父在,能出什麼差錯,就按我說得辦吧,一準沒錯!”
界牌關內。
張世傑與劉宸英也接到了來自墨門的警訊。張世傑的眉峰緊鎖,手指在行軍草圖上來回挪動。他做了多年禁軍統領,久不來邊關,加上年事已高不以筋骨爲能,運籌帷幄尚可,親身臨陣力不從心,探勘地形之事也只能作罷。明知道手上這份行軍圖錯漏之處甚多,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下。
劉宸英不諳軍務,性情又懦弱。聽到神狸人繞過天水塞就已經魂飛魄散,不住催促岳父調集人馬把他們一舉全殲,免得殺到界牌關下。可是張世傑平日對女婿很是客氣,軍務大事上卻不容他作主。
“以咱們手上的兵馬不可能把神狸人一舉全殲,搞不好還會打草驚蛇。若是這樣簡簡單單把敵人嚇走,就對不起千辛萬苦打探消息的墨門武者。何況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單純把敵人嚇跑是沒用的。過幾天再殺回來,我們又該怎麼應付?必須抓住這次機會,殺他個片甲不留,讓神狸人不敢再來。”
“可是……神狸來的都是精兵,恐怕不好對付。”劉宸英面現難色,他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辦法能把敵人盡數殲滅。
張世傑手捻鬚髯微笑道:“神狸有精兵,難道我大燕就沒有?何況墨門武者也答應助陣,兩方合力不怕對付不了神狸。惟一需要考慮的,就是誘餌。神狸人都是好獵手,要想讓他們入圈套,誘餌就必須選好。這餌料麼,就得二殿下幫忙了。如果老夫所料不差,他這次會把王祐派去押運糧草。這位梟衛小統領,想必能做好這件事。”
劉宸英聽到王祐的名字,心頭就泛起一絲不快,但是軍情緊急何況事情關係到張世傑愛女,他也不敢多說。只好強做笑臉:“老泰山是想和王祐裡應外合,共同破敵?”
“我對王祐當然是這麼說,只不過沙場之上瞬息萬變,援軍失期也是常有之事。不過派將的不是我們,他日縱有不幸,也不關我們的事。”
劉宸英腦子並不笨,立刻明白岳父的意思:“老泰山是要借這個機會除掉他?”
“老夫只是設計殲滅神狸的伏兵,至於爲此造成的傷亡,也是沒辦法的事。陛下也是知兵之人,自然明白慈不領兵的道理,想必不會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