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錯縱橫的街道望不到盡頭,房屋屋檐上懸掛的紅色燈籠是唯一的光亮,微弱的紅光的籠罩下,氛圍更顯詭秘。街道的房屋大門緊閉,裡頭沒有光,道路被商販佔據,地面上惹眼的一切到了地下,都成了稀疏平常之物。
楊陌和譚笑生穿行其間,雖然是二入鬼市,但是前一次只是浮光掠影,與這一次情形大有不同。
正如楊千雪所說,墨門行事從不需要考慮梟衛意見。既然梟衛不許自己介入,乾脆自行其是罷了。沒想到譚笑生會主動找上門來,帶自己進入鬼市,讓楊陌大爲意外,但也自然不會拒絕。
譚笑生在前,楊陌在後,二人沿着鬼市的街道,似乎漫無目的地走着。楊陌逐漸發愁,這鬼市單是一區就比他想得要大很多,說是調查器械丟失的線索,可他根本無從下手。
二人再往前走,因道路時而狹窄,楊陌又落在了譚笑生的後頭。地下的規劃不比天京城工整,佈局較爲隨意,更像是就着地形建起了房屋,而非專程改造。譚笑生的背影透着堅決,步伐更是沒有一絲疑惑。
楊陌隱隱覺得,譚笑生已經有了目的地,就是帶自己往哪裡走。
光源逐漸暗淡。
“到了。”譚笑生停步。
楊陌上親,一看,面前寬闊的空地之上有一座高聳的閣樓,閣樓漆黑,望不見頂,所有的街道的盡頭彙集於此處,這裡似乎就是一區的中心地帶。因譚笑生和楊陌佇立在此,凝視着閣樓,許久沒有動靜。
在廣場各個角落棲息的鬼不收中人蠢蠢欲動。
譚笑生凝望着閣樓,開口道:“鬼市四區,各有一座閣樓,以其數量龐大的蠟燭給予地下世界光亮。亮起蠟燭的閣樓象徵着鬼王的存在,而這一區的閣樓,因大義鬼王將近十年不知所蹤,熄滅的蠟燭已經積上了厚厚的灰塵。”
此時的譚笑生,仰望着閣樓,眼中的憂慮、迷茫交織在一起。然而楊陌一邊聽着一邊不住地點頭,他因爲覺得新奇,並未發覺譚笑生的此番異樣。
譚笑生突然側過身,對楊陌說道:“你自此稍等片刻。”他的口氣透着不可動搖的堅決,楊陌注視着他好一會兒,見他始終面無表情,半晌,正色道:“我就在此處等你回來。”
譚笑生走向一條昏暗的街道,身影隱於黑暗之中。楊陌收回追隨着他的視線,仰頭再次望着漆黑的閣樓。
一區昏暗的廣場不比人流熙熙攘攘的街道,楊陌等了半個時辰,周圍始終寂靜。他自譚笑生走後,便不再搭理周圍那些雜七雜八的視線,他向前幾步,在階梯上坐了下來。就在他望着閣樓出神之時,驟然出現的光亮是他雙眼發疼。
楊陌捂着眼睛,四周傳來驚呼聲,呼聲越來越大。當他終於適應了這突兀起來的光亮,睜開雙眼之時,人潮自他的身後涌入廣場之中,楊陌的視線透過人潮,看向前方——
一區閣樓的燭光被點亮了。
整個鬼市一區地下世界如今一片明亮。楊陌站起身,悉數點燃的燭光讓閣樓成了發光體,鬼市被明黃色的光芒籠罩,而屋檐懸掛的燈籠散發出點點紅光則成了點綴之物。楊陌覺得當前此景美不勝收。
然而,他聽到了人羣之中傳來的呼喊聲——
“大義鬼王回來了!”
呼聲一聲接着一聲,而後一陣接着一陣,楊陌這纔想起,鬼市的閣樓爲他們的王點亮,而登時亮起的一區閣樓,意味着掌管此處大義鬼王的迴歸。
人羣之中爆發出的吶喊,楊陌聽出了好幾重意思,有驚訝的有由衷歡呼的也有交頭接耳含着深意的。然而他對此並不關心,他只想着自己的友人,始終未露面的譚笑生使他心煩意亂,他無心深究這幫地下世界的人對此的看法。
“是大忠鬼王!”
有人喊道高喊了一聲,衆人擡頭,凝望閣樓,高樓之上,一位身着黑袍的男人面無表情地打量着整片廣場。而數位黑衣人從空曠的街道涌入廣場之中,將閣樓包圍,與衆人劃開距離。
人聲因他的出現驟然消失。
偌大地廣場之上,只有楊陌始終盯着他。而不知是否是楊陌地錯覺,大忠鬼王的視線在他身上停了好一會兒。
讓楊陌舌橋不下的一刻終於來臨,大忠鬼王沉聲道:“大義鬼王遊歷四方多年,鬼市一區常年昏暗,今日,燭火點燃,只爲迎接大義鬼王的迴歸!”
大忠鬼王側身相讓,他的身後,一位青年男子緩緩走出,但他的身形輪廓越加清晰之時,下頭站着的楊陌已經瞪大了雙眼。
燈火輝煌的光輝時刻,爲的便是迎接這位青年,而他正是譚笑生。
譚笑生俯視着整個鬼市一區,與楊陌視線相交之時,只是稍作停頓,便移開了目光。
“鬼市一區的諸位,”譚笑生開口,“大義在外遊歷多年,將鬼市中大小事務置之不理,深感歉疚,然而過去的事情若是要苦苦糾纏,一區的未來也會因此擱置。正如大忠鬼王所說,一區的交易從今往後由我重新掌管,而我踏出第一步,是由此刻起,一區所有商販賦稅減半!”
衆人起初驚愕,而後終於有人發出了第一聲歡呼,然而,僅是賦稅的減免,並不能換來常年遊走在鬼市中人的臣服。
譚笑生深諳此理,他再度開口,高聲道:“大義鬼王爲一區統領,是鬼不收亙古不變的道理之一。我既爲大義鬼王,便是這一區的絕對掌控者,只要你們一隻腳、一條胳膊置於這片區域之中,你們就必須承認我是你們的王,你們不能擁有怨言,只能絕對地聽從我、懼怕我、臣服我!現在,你們的王就站在這裡,讓王享受你們的歡呼之聲!”
“大義鬼王!重掌一區!從此以往!勢必天明!”
“大義鬼王!重掌一區!從此以往!勢必天明!”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將楊陌淹沒,他呆望着閣樓之上、面無表情甚至可以說是冷酷地俯視着衆人的譚笑生,心中茫然無措。譚笑生所說的等他回來,用一個難以預料的方式,給了楊陌當頭一棒。
不知何時,譚笑生和大忠鬼王的身影自閣樓上消失,廣場上的人流散去。最耀眼的光芒之下,唯有楊陌一人孤獨地站着。良久他方纔有了知覺那般,擡頭再度看向燈火輝煌的閣樓,覺得心中十分落寞。
燈光無法照亮的街邊一角,李延澤注視着楊陌的身影,若有所思。
譚笑生走的這些年,大孝和大悌的勢力或多或少滲透進了一區,礙於大忠鬼王的威嚴,兩人始終未將一區變爲他們的盤中之物。
盤踞在廣場之上打量楊陌的那幫人裡頭,就有兩位鬼王的手下。他們也同一區的衆人一道,被迫地接受了大義鬼王的迴歸。他們散開之後,當即返回了各自的王所在的區域。
大悌鬼王在二區的別苑之中得知了這個消息,他拍案而起,一臉驚色,難以置信道:“此話當真?”
未等手下回答,他在案後來回踱步,喃喃道:“爲何此前沒有一點風聲?”他想到了大忠,大忠鬼王早前只是出言警告並未動作,原來是留着這麼一手。大悌咬牙問:“一區所藏的貨,可還安好?”
“屬下今日去看了,”下手躬身答道,“一切照舊。”
大悌鬼王聞言,稍稍放心了一些,但仍然眉心緊蹙。
“不過……”
手下一句話,大悌鬼王的心又提了起來:“不過什麼?”
手下不敢怠慢,忙道:“鬼王大人,大義鬼王有嚴加管束一區之意,我們當中,之前留守下來看守貨物的那批人,如今怕是不敢輕舉妄動。”
大悌點頭,讓他煩心的正是此事,他沉思半晌,開口道:“這批貨的運出不容耽擱,你傳話下去,讓他們謹慎行事,多派人手緊盯着一區的風吹草動,及時彙報。我去會會大義鬼王,看看他這時候回來壞我等的好事,究竟爲何!”
大悌鬼王面目陰森,說是去見大義,口氣卻更像是要將人碎屍萬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