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佑多狸楊陌三人一併來到位於天雷島另一側的淺灘時,有些目瞪口呆。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茫茫的淺海,礁石林立如森,一樣望去,被層層疊疊的巨礁擋住了視野,竟然看不見遠方的海天一線。
水面很淺,幾乎清澈見底,也因此可以清晰的看見那些蟄伏在水底的暗礁。
兩座島嶼之間的這一片淺海,便是先前所說的礁石峽。
而淺海的彼端,即是紫薇天宮所在。
楊陌不由得苦嘆一聲,想要渡過這片滿是暗礁的淺海,別說海龍舟或是廣船那樣的大船,就算是尋常扁舟都會費上一番功夫。
楊陌轉頭看向身後的墨可爲,昨夜與耿中宵一番交手,今日就當無事發生過一般,見楊陌一臉糾結,不由笑道:“鉅子可別妄想繞過這片礁石峽了,紫薇天宮與天雷島本來就半天的水路,真要繞行,恐怕得繞到東海那頭,才能靠近紫薇天宮了。”
楊陌無奈地搖了搖頭,看着前方的水流與礁石,難不成要就地取材,造個竹筏什麼的前往紫薇天宮?
王佑微微側過腦袋,對蘇慎輕語道:“先生,船何時能到?”
蘇慎莞爾一笑:“稟陛下,近在眼前。”
王佑不動聲色地踏上淺灘,向着左右眺望。
果不其然,付歡依照蘇慎的指示,連夜將早已準備好的扁舟送至礁石峽前。
沈丹嬰笑道:“真不愧是文曲星君,在暴風海上遭遇那般風暴,竟然還能準備的如此周到。”
蘇慎稍稍攏了攏袖子:“想來祿存星君也早有準備?”
沈丹嬰笑而不語,果不其然,就在梟衛帶着扁舟抵達礁石峽的同時,又有另一隻船隊撐篙而來,這些船兩頭冒尖船腹寬大形如棗核,其名爲浪裡鑽,非水上好手不能駕馭。
二人對視無言,同時轉過身去,各自帶領部下,準備坐上小舟,渡過礁石峽。
蘇慎看着跳下扁舟的付歡,再招手將雷星亮呼喚至身邊,看了看二人,特別留意了一番雷星亮後,輕聲道:“你二人各帶部下百人,駐守海龍舟。”
雷星亮皺了皺眉頭,破天荒地向蘇慎請命道:“丞相大人,我等護送陛下,一路到了天宮眼前,是何故不讓我等進入紫薇天宮?”
付歡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身旁這位朝堂地位上的競爭對手,雷星亮很少展露出如此急功近利的態度。
蘇慎別有用意地看了看雷星亮:“你明白的。”
雷星亮如遭雷擊。
隨後蘇慎看向有些摸不着頭腦的付歡,額外解釋道:“紫薇天宮內,無論你們身手如何,梟衛人手如何衆多,都形同虛設。況且武曲星君必然不會允許梟衛靠近紫薇天宮,我們還不如樂得大方,也算博得天師信任的一環。海龍舟是陛下最後的依仗,總歸是要靠它安然回到南曜的。你二人守護海龍舟,切勿鬆懈。”
付歡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先一步領命退去,雷星亮竟一時有些不敢與蘇慎目光相對,只得堪堪退去。
耿中霄一步踩在蘇慎身旁,回過頭看了一眼遠處正忙着分配扁舟的楊陌多狸等人,低聲對蘇慎耳語道:“昨日巨門星君一事……”
蘇慎側過眼:“陛下與你提起了?”
“嗯。”耿中霄面色冰冷,“他越過了梟衛的眼線,趁着我與那老頭交手的空檔蟄伏到了鎮上。事後聽皇上提起,才知道他原來早早挖好了陷阱,等着機會要殺掉三名天命之子。”
蘇慎輕嘆一聲:“若非那夜陛下夜不能寐,後果不堪設想。”
蘇慎微微頷首,看向遠方的紫薇天宮。
恐怕到了哪裡,少不了一番明爭暗鬥,血流成河。
蘇慎輕笑道:“無妨。天命歸於大燕,蘇慎必將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耿中霄看着蘇慎少有的堅毅表情,咧嘴一笑,拎起手中長矛:“那個叛徒,竟然想壞了七曜的大業,等到了紫薇天宮,天師得知此事,他還能躲到哪裡去?”
蘇慎不動聲色地看向耿中霄,稍微考慮了一下措辭,點頭道:“回想起來,巨門在得知天命三分那日,便不願遵從天師指令。如今處處妨害天命,必然是別有用心。”
耿中霄冷笑一聲:“誰要來礙天命的事,殺了就是。”
過了半個時辰,十數艘小巧扁舟,開始向着紫薇天宮的方向進發。
按照墨可爲所說,從天雷島驅小船前往天宮,不過需要半天時間足矣。
小船兩三人一船,多狸、託婭、沈丹嬰同一舟,楊陌、墨可爲同一舟,王佑、耿中霄、蘇慎同一舟。
眼前不斷有形態各異的礁石閃過,佈滿青苔,淺海處的珊瑚同樣色彩斑斕,琳琅滿目。一路航行,海風拂面,其實還算是有些愜意。
只是此刻,衆人想到紫薇天宮近在眼前,想到近二十年來不斷對大陸局勢推波助瀾的存在即將揭露陣容,也容不得他們去欣賞這些美景。
託婭仍然在爲多狸昨夜遭到的危險悶悶不樂,沈丹嬰不斷與多狸談論着有關紫薇天宮的種種傳說與逸聞。多狸一邊聽着,一邊有些神思恍惚,從十八年前無定原之變開始,多狸肩負着天命,一路前行在黑暗之中,卻自以爲一往無前。直到險些葬送了族人的一切,方纔懸崖勒馬,察覺到這所謂天命的殘酷無情。
楊陌與墨可爲的船上,則顯得稍微沉默不少。離開雲中城依舊,楊陌內心牽掛,而墨可爲則打趣般提及西墨與西曜的種種奇聞異事,並沒有過多爲楊陌接下來可能面臨的挑戰做出指點。一來是墨可爲亦不清楚天師會使出什麼詭計,二來是墨可爲原本相中的就是楊陌堅定的心性,無需給這位白衣少年增添過多負擔,只要支持他堅定本心,必然會有所收穫。
而王佑的船上,則當真是沉默無言。王佑只是靜靜地看着遠處不斷分分合合的水路,本已沉靜如水的內心再度掀起波瀾,毫無緣由地,是一股筆直衝着“天命”二字而去的怒火。蘇慎閉目養神,心中卻在不斷盤算究竟該如何應對其餘幾位星君,包括身旁這位耿中霄。而耿中宵看向前方的眼神,只有一種強烈的使命感,一種堅持了十八年的心血,總算要迎來回報的迫不及待。
三艘小舟,各懷心思。
多狸看着海底清澈的珊瑚,微微有些發愣。
過去他從未注意過這些的美好的事物,就像天京城的冬櫻一樣,極少。
那麼從那座紫薇天宮中離開之後,他能獲得全新的命運的嗎?
多狸回過頭,只是想要和託婭說說話。
剎那間,異象陡生。
彷彿琉璃破碎的一聲清脆聲響,遊離於天地之間,卻又不似存在於這片天地之間。
多狸微微一怔,再定神看向後方。
託婭面露疑惑:“主人,怎麼了?”
“起霧了。”
託婭回過頭,不知何時,身後的海域,籠起了一層茫茫迷霧。
明明才離開天雷島不久,但是已經完全看不見陸地的輪廓。
墨可爲微微頓了一頓,將手伸進船側的水流,用心感受片刻,淡然道:“水流變了。”
蘇慎與耿中宵環顧四周,並沒有太過慌張神色。本來就沒指望能一帆風順的抵達紫薇天宮。
“又是什麼古怪的自然氣象?”王佑的臉上浮現出明顯的怒意,“還是說,又是那所謂天師的把戲?”
蘇慎語氣平和:“多半是後者。”
王佑冷哼一聲,不再多說。
多狸極目遠眺,甚至動用了巫術神通,依然找不到那些緊跟在三舟身後的那些同伴。就彷彿這片從天而降的乳白色迷霧,將他們吞噬殆盡了一般。
或者說,真正與世隔絕了的,是他們三人。
此時,從那片深邃的迷霧中,傳來了一縷顯眼的火光。
三條船上的四位星君,猛然警覺,望向同一個方向。
那裡,同樣有一葉扁舟,船頭有人形木雕,提燈而立,向着三人迎面而來。
“天師有令。”
隨着一聲厚重至極的聲響,一名魁梧男子出現在衆人視野之中。穿着粗布皮甲,腰配長刀,神態粗獷。
“三位天命之子,請隨我上船。”
衆人一愣。
沈丹嬰笑聲如鈴:“武曲星君,我們又見面了,不知道你的功力達到天人合一了嗎?”
武曲看向沈丹嬰,豪邁地笑了笑:“哪有什麼天人合一,人就是人,天還是天。”
沈丹嬰笑道:“看來武曲星君又進步了。”
耿中霄站起身來,抱拳道:“長英兄,別來無恙?”
呂長英望了耿中霄一眼,道:“怎麼,改用長矛了?”
耿中霄哈哈一笑,不置可否。
一番寒暄,其實劍拔弩張。
呂長英的扁舟始終與三人隔着一定的距離,不進不退,不遠不近。
自始至終,也沒有誰按照武曲的意思,登上他的扁舟。
見衆人依舊沒有要交出天命之子的意思,武曲輕嘆了一口氣:
“諸位,莫要疑心太重。由我親自接應三位天命之子,的確是天師的命令。三位天命之子,乃是我天宮的貴客,不能從南岸船城上岸,要從東岸登陸,纔是迎客之道。”
蘇慎微微頷首,甚至都沒有看向武曲,輕描淡寫道:“若是不從呢?我可從來沒聽說過,七曜島有什麼東岸迎客的碼頭。”
“因爲你們不是七曜島的客人。”武曲冷冷道。
剎那間,扁舟濺起一番浪花。耿中霄同樣身形一閃,拔地而起。破軍一矛刺出,卻被武曲以最霸道的方式,硬生生頂回海面,踩在一塊暗礁之上,海浪及膝。
破軍勃然大怒:“武曲,你爲何一言不發便要動手?”
再度落回扁舟上的武曲強忍住手部的顫抖,冷冷道:“自從天師負傷以來,某些人就原形畢露,不再聽從天師命令。事到如今,卻又突然順應召喚,回到天宮,你讓我怎麼相信你們?”
耿中霄的臉色微微變幻,武曲冷笑道:“天師交給我的任務,只是帶回三位天命之子而已。若是有不識趣的叛徒死在這海上,與我何干?”
墨可爲撫了撫鬍鬚:“武曲星君的意思是,要一個人打贏咱們四個,強行掠走天命之子?”
“若是諸位依舊不從,老子正有此意!”呂長英直道,他從來都是如此,直來直去。
王佑、楊陌、多狸三人,目光相交。三艘扁舟皆傳來一陣動盪。一把劍,一柄弓,一條鎖鏈。三者同時而至。
烈陽劍直指武曲咽喉,攬月弓抵住了背後心門,破冰血鎖將武曲的雙臂死死纏住,動彈不得分毫。三位天命之子,將武曲死死地困在了原地。
所有人都沒有料到,三人其實早早通過多狸的巫術,遮去了氣息,同時暴起制敵,連武曲都反應不及。
“大言不慚。”王佑緩緩放下架在武曲脖子上的烈陽劍,冷冷嗤笑道:“你不是要朕上你的賊船麼?朕來了。”
武曲微微眯起眼,打量起這位少年帝王。雖然究竟如何天命歸一,最終還是要看大預言師的意思,但自己心底裡,其實還是更欣賞王佑多一些。
三人其實都不願意在這時就與紫薇天宮撕破臉皮,只是武曲畢竟不知道,天底下最討厭“天命”二字的人,恐怕就是眼前這三位肩負“天命”的人。
然後,呂長英身形突然一虛,接着竟從原地消失,脫離了三人的包圍圈!
“移形換影!”沈丹嬰驚道,從天京城回來以後,呂長英的武功果然更高了。
呂長英道:“各位,在下不想爲難你們,還是跟我走吧。”
楊陌三人在天京城地下都見識過呂長英驚人的武功,而且他們來島上本就是要見大預言師,既然如此,不如答應他,跟他一起走。
見三人點頭答應,呂長英又道:“幾位星君可像往日一般,從南岸自行去天宮匯合,並無大礙。”
留在船上的幾人面面相覷。
王佑回過頭,與蘇慎目光相交:“朕意已決。”
蘇慎沒有絲毫勸阻,行了一禮:“臣明白。”
多狸看向託婭與沈丹嬰,與決絕的王佑不同,似乎還有着些微的猶豫。託婭向她點了點頭。
她便決定拋下最後一點猶豫,向武曲點頭示意。
而如今已是獨坐一舟的墨可爲,看着楊陌的背影,楊陌察覺到墨可爲的視線,向着老人擺了擺手。
就像要出門的後生招呼家裡老輩那樣。墨可爲啞然失笑。
於是,三位天命之子登上了武曲的那艘小船,揚起風帆朝着東北方向行去。剩下幾位星君,則朝着東南方向,雙方的距離越來越遠,最終化爲兩個黑點,消失在海平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