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少俠不愧名門高弟,在下佩服。”
站起身來的王祐表現得很大方,朝楊陌一笑,態度十分友好。楊陌沒有多少防人之心,又佩服王祐身手,沒把他當壞人看,從心裡願意多交個朋友。比武的時候互不留情,這時就沒必要板臉,也笑道:“王小統領客氣了,如果你不收手,這一拳我就沒命了。你最多是丟兩隻眼睛,用雙眼換一命很值得。”
“不愧是墨門子弟,說話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樣。天京城裡大半習武之人都會認爲眼睛和命差不多,沒了眼睛就活不下去,能想明白輕重的並不多。不過楊少俠不是一般人,誰要是想用雙眼換墨門弟子一命一定是腦有貴恙,如果是生死相搏,大家最多是同歸於盡。再加上墨家的機關器械,我就算想要同歸於盡都做不到。”
楊陌聽得心裡受用,越發覺得王祐順眼,魚世恩在旁則心內起疑:王祐是有名的冷麪小閻王,今天的笑容怕是比過去一個月都多,更別說這份客氣謙恭前所未有。即便楊烈一人一劍天下無敵,他也犯不上如此結交,到底爲何轉性倒是讓人難以猜透。
楊烈這時走上前來看看王祐:“王小統領的功夫不錯,拳法獨樹一幟,以你的年紀練到這個地步已經非常難得。不過在我看來這路拳法殺性太大,過於追求致人死地,並不是非常適合梟衛。畢竟梟衛訪查不法的目的不是一殺了之,而是要挖出他們背後的機密。把人殺了就什麼都得不到了,這似乎與梟衛的立場相悖。”
尋常人要是指責梟衛王祐心裡只會感到憤怒或者可笑,可是從楊烈嘴裡說出來,分量就不一樣。王祐並沒有責怪或者不屑的感覺,只是覺得矩子爲人太過厚道,根本看不出燕皇的用心。整個梟衛就是殺人機器,所謂抓人緝盜不過掩人耳目偶爾爲之,自然犯不上研究所謂抓人的拳法。表面則點頭道:“矩子所言極是,我也覺得這樣的功夫傷人太重,不適合拿來抓賊。只可惜始終沒找到替代的功夫。再說有些對手窮兇極惡,如果我們不動殺招,死的就是自己。”
“無妨。等到這次退了神狸兵,我找個時間略作改良,保證這路拳法不失殺氣,還能保證可以抓人。”
“如此就有勞了。我的衙門裡還有公事,恕不奉陪。矩子和楊少俠可以在天京多盤桓幾日,見一見當年舊人。”說話間他從懷裡取出一面鐵牌:“這是代表梟衛的令牌,如果這段時間有人在天京找二位麻煩,不妨以鐵牌相示,對方理應知難而退。如果不知好歹的,自有我梟衛應付。”
“多謝王統領好意,不必麻煩了。”楊烈並沒有接牌的意思:“我們父子在天京不會待太久,想來也不至於有什麼麻煩。如果真有人找上門,再去找小統領幫忙不遲。”
王祐心知對方這是託詞,實際就是不想和梟衛扯上關係,看來自己拉攏墨門的想法沒那麼容易實現,只好拱手告退。等到離開小校場纔在心裡感慨了一句:“楊烈一代劍聖卻也冥頑不靈,布衣之劍再強又如何比得上天子劍?墨門總想着保持中立超然物外,早已成爲皇帝眼中釘,這次不肯接下鐵牌,自己怕是也幫不了他了。”
自從見過魚世恩,隨後的幾日便是風平浪靜沒什麼大事發生。楊烈進宮拜見了天子,皇帝於暖閣召見並賜宴席,看上去依舊禮遇有加,但是昔日的兄弟情分蕩然無存,這頓酒宴也自寡淡無味。
楊烈不屑於詭計,也不以謀算見長,但是其劍心通明,劉威揚這點小心思實際瞞不過他。楊陌從父親口中得知燕皇想法,第一個不忿,在房間裡跳腳罵道:“這也太欺負人了!大燕出自墨門,說起來咱們還是大燕的宗主。他這個皇帝有什麼了不起的,有什麼資格對爹指手畫腳,更別說還想找咱訛詐!咱們墨門的機關器械是要拿來換錢的,不給錢想白要,這不是搶?沒有這些錢,我們拿什麼購買原料、糧食、藥材?這人是既要馬跑又要馬不吃草,天下哪有這種好事!我……”
楊陌本想罵幾句髒話,表達一下對燕皇的憤怒,可是張了張嘴卻罵不出來,自己也說不上是什麼原因。想來是父親在身邊,自己不敢罵人。
楊烈倒是表現得非常平靜:“這等事你見的多了也就習慣了。朝廷就是這個樣子,當年舊事不必再提,提了也沒用。他們不會記這個舊情,反倒是心裡種一根刺,生怕我們惦記這份基業。沒辦法,最是無情帝王家,所以比起來還是雲中更舒服。”
“是啊,這皇帝位子看來也不怎麼樣,白送給我我也不做。”
“你這話不要到外面說,否則被人說成矩子楊烈的兒子想當皇帝就不好了。”
“怎麼?爹也怕被牽連啊?”
“我怕丟人!矩子的兒子不想當矩子,卻想當皇帝。豈不是說我教子無方,讓兒子不懂好歹?”
父子二人相視一陣大笑,心裡憋得那股火氣也就此消散了。楊陌問道:“軍械的事情爹準備怎麼做?”
“還能怎麼做?墨門的敵人始終只有神狸,如今神狸要南下,我們肯定要跟他們打。這時候軍械關係着勝負,不管給不給錢我們都要提供。神策、無定兩軍的樣子咱們心裡有數,有了器械都不一定行,沒有器械豈不是死路一條?”
“便宜他們了!”楊陌恨恨說道。
楊烈微笑道:“雲中男兒的眼界要放得遠一點,胸襟也要開闊一點。錢糧方面的事總有辦法解決,不會讓大家捱餓。再苦再難,也難不過祖宗創業之時。只要打敗了神狸,大家都有好日子過。”
楊陌一拍胸脯:“我明白,一切都聽爹的!咱們幾時回去?”
“怎麼?不想玩了?”
“沒意思!原本還想多轉幾天,可是聽到皇帝這個樣子,什麼興致都沒了。還是早點回去準備吧。”
“既然如此,我們這就走!”
“可……天都黑了……”
“怎麼?我楊烈的兒子還怕黑?”
楊陌聞言連忙起身:“爹你坐着,我這就去帶馬!”
書案上放着一張地圖,王祐全神貫注沉浸於圖中,思忖着自己若是主帥該如何指揮隊伍。雖然梟衛不承擔指揮任務,但是他相信,此次出兵父皇一定會詢問自己有關戰陣方略方面的意見,自己必須早做準備。
就在這時,一名梟衛來到房中:“稟報小統領,楊家父子已經離開天京城。”
王佑點了點頭,並不在意。反正,還會在戰場上相見的。如果條件允許,他不會也不想和楊烈成爲敵人,至於楊陌……早晚要贏他一次。
雲中城內。
在街頭散心的楊千雪,恰巧碰見正從校場歸來的祝天雷。
“千雪,你這是準備去哪啊?”祝天雷開口詢問道,停下腳步後的楊千雪恢復往日的平靜,均勻的調整自己的呼吸:“我看今天天氣好,一個人呆着也沒有意思,索性出來逛逛。”
“咦,鉅子和楊陌不是已經從天京城回來嗎?千雪怎麼會還是一個人?難道他們還沒有回家?”
其實楊千雪並不知道兩人回來的消息,卻表現出一副自己早就知道此消息的樣子。“我是說自己一個人在書房沒意思,所以出來走走。”
“原來如此啊。”祝天雷哈哈一笑,完全沒在意。“要我說這段時間你也別在書房了,眼看要打仗,阿陌很快要上戰場,你還是多陪陪他吧。”
“上戰場?”楊千雪面色一變:“他是見習武者,怎麼會上戰場?”
祝天雷道:“這次神狸是動了真傢伙,大隊人馬打過來,不管是見習還是正式武者都得上陣。”
楊千雪向前一步:“那不行!當初阿陌加入冬至我就不同意,是你答應我不會讓他遭遇危險,我纔沒說什麼。如果讓他上戰場,我第一個不答應。他於機關一道極有天賦,我認爲他該加入術宗跟着我研發器械,我這就向長老申請,把楊陌調入術宗做事。”
祝天雷可惹不起這位小公主,連忙道:“這事不是我定的,乃是矩子下的命令。大小姐別爲難我。”
“好,我這就找爹去說!”楊千雪說完這話也不再多費脣舌,裙角提起來,大步流星向着家裡跑過去,祝天雷在後嘆了口氣:“這又是何苦呢?”
楊千雪回到家時楊烈也剛回來,興奮的楊陌還在到處聯繫夥伴並未回來,家裡只有父女兩人。千雪一見父親,就急急地問:“爹,爲什麼要阿陌上戰場?他還是小呢!”
楊烈一笑:“千雪你關心阿陌是好事,但不該小看他。別忘了,阿陌是武者!上戰場是他的責任。”
楊千雪有些着急的說着:“可他還年輕,他根本就沒有實戰的經驗。以他橫衝猛撞的性格,戰場上怕是要出大事。”
楊烈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頭髮:“阿陌已經長大了,是個男人了。如果他永遠生活在你我的羽翼庇護下,那麼他就永遠無法成長爲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可是……”楊千雪再次準備開口,卻被楊烈再次打斷,他看着自己的女兒神色慌張,嘆了口氣:“千雪,我知道你對陌兒的感情。”
楊千雪猛地睜大雙眼,身子一僵,結巴起來:“什麼..”又逃避似的望向地面。不再言語。
“知女莫若父。爲父若連你這點心思都看不出來,還有什麼資格號稱劍心通明?”
楊千雪眉眼低垂,依舊不願出聲,不知在想什麼。
“你不用這樣,難道在你眼裡,爹是這種迂腐之人?笑話!不過我向來把阿陌當親生兒子,當然希望他成長爲一個頂天立地大好男兒,這次的戰陣他必須參加。”
楊千雪依舊盯着地面,不予迴應。半晌,她重新站了起來,走向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