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福客棧內,邵赦這些日子爲着討好邵書桓,想要和他從新修好,也算是煞費苦心,特意包下整個客棧,命店小二準備了一些江南特色小菜,巴巴的請邵書桓、鄭文一起過來喝酒,不料小廝卻說,三爺和無雙公主出去玩兒了。
邵赦想想,邵書桓初來金陵,出去走走看看熱鬧也好,正在房裡等着,不料卻見着邵書桓拉着無雙衝了進來,差點把房裡侍候的小廝撞到。
“書桓,你這是怎麼了?”邵赦急問道,一邊說着,一邊扶着他坐下,命小廝倒了杯茶給他。
“我……父親大人,我闖禍了。”邵書桓跑的上氣不接下氣,至於王震楠、秦暉兩人,他根本無暇顧及。古代的婚姻制度,好像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他心中明白,雖然不至於有事,但麻煩在所難免。
“闖禍了?”邵赦有點好奇,他還怕闖禍?“邊關暴亂了?”
“沒……”邵書桓從他手中接過茶盅,喝了一口,嘟囔道,“邊關暴亂那算大事嗎?”
陸無雙掩口而笑,邵赦嘆了口氣,問道:“什麼事情?把我兒嚇成這樣,放心,有爲父在,只要不是天塌了,就沒啥大事。”
邵書桓張了張口,實在不知道這麻煩該從何說起,頓時搖了搖頭,陸無雙笑道:“邵大人,人家姑娘好好的擺個彩臺拋繡球選親,結果,那繡球不長眼,正好砸中了邵公子。”
邵赦聞言,也不僅呆了半晌,隨即又笑道:“那人家姑娘長得如何?”
“她蒙着臉,只看到半張臉!”說話的卻是門口的秦暉。邵書桓丟下他和王震楠,拉着陸無雙就跑,王家自然不依,無奈之下,王震楠只能留下做善後處理,而秦暉擔心邵書桓,跟着一起回來,“瞧模樣。應該還不錯。”
秦暉一邊說着,一邊已經走到邵書桓的身邊,躬身施禮道:“讓公子受驚了!”
“沒……沒事……”邵書桓只是感覺尷尬無比,受驚倒不至於,“王將軍呢?”
“奴才擔心公子,先回來了,王將軍留下善後。”秦暉陰翳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躬身侍立在邵書桓身邊。
邵赦略略的問過陸無雙幾句。已經把事情地前因後果全部明瞭,心中暗道:“只怕那位王將軍無法善後。”
果然,衆人稍坐片刻,就聽得外面一片喧譁,隨即又有人道喜。
邵赦看了看邵書桓。邵書桓滿臉尷尬,邵赦苦笑道:“書桓,你給爲父一句話,爲父好給你處理此事。”
“什麼?”邵書桓問道。
“那王家小姐。你可願意納在房中做小?”邵赦問道,就王家那條件,想要做邵書桓的正室,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但如果只是做小,倒也無所謂,而且他也可以做這個主。
“不……不要!”邵書桓搖頭道。
“那等下回絕了他就是。”邵赦道,“也不是什麼大事。最多賠幾個錢而已。”
邵書桓點點頭,訕訕的笑了笑,邵赦還忍不住取笑道:“以後沒事少出去閒逛,誰讓你長成這等模樣?女孩子見着都喜歡。”說着,他故意看了看陸無雙。
陸無雙扭過頭去,裝着沒有看到。
“請問——邵老爺是住在這裡嗎?”外面,王老爺的聲音傳了進來。
秦暉走了過去,打開房門。閃身讓開一邊。過來的,果真是那個王老爺和金陵城知府。那王老爺見着邵書桓。又看了看邵赦等人,這才問道:“請問,那位是邵老爺?”
“嗯,我就是——你是誰?”邵赦端坐在椅子上,連着動都沒有動一下,甚至還端起茶盅,啜了口茶。
王老爺倒也罷了,那金陵城知府孫智同臉上就有些掛不住,冷哼了一聲道:“邵老爺也是生意人,走南闖北的,難道連着個禮儀都不懂?”
邵赦冷哼了一聲,目光往他臉上一掃,道:“你是誰?”
“本官乃是金陵知府,官居四品。”孫智同趾高氣揚的走進房裡,徑自在房裡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原來是知府大人!”邵赦依然坐在椅子上,半晌才懶懶地問道,“倒不知道知府大人和王老爺,前來這小小的客棧,所謂何事?”
那王老爺很顯然也已經把邵書桓等人的身邊打聽了一遍,當然,自然直是明面上的身份,當即含笑道:“邵親家,想來你也已經知道,小女今兒擺彩臺拋繡球選親,而令郎正好接了小女的繡球,這也是難得之奇緣,所以,王某特來提親……”
“小兒剛纔已經說起過。”邵赦點頭道,“不過,這是一場誤會罷了。”
“什麼?”孫智同首先就坐不住,陡然站起來道,“這麼說,邵老爺根本不想承認這樁婚事?”
“知府大人,王家的事情,你湊什麼熱鬧?”一直沒有說話的鄭文皺眉道。心中卻是暗道,“真是不知道死活,得罪了那位邵大人,你以後還想混嗎?丟了官還算是輕的……”
“你又是誰?”孫智同道,“你家主子說話,有你插嘴地嘛?”他見鄭文站在邵書桓身邊,雖然衣着不俗,大概也就是一個有着體面的管家罷了,因此也沒用在意。
邵赦擺了擺手,放下茶盅道:“王老爺,令嬡拋繡球選親,正好砸中了小兒,對不?”
“正是,難道邵老爺不覺得兩人有緣,你瞧瞧——你們既非本地人,正巧路過,正巧就是小女拋繡球選親,還正巧就被令郎接了。”說着,他忍不住有看了看邵書桓,邵書桓相貌俊美無濤。且看邵赦的模樣,也算是生意人,只怕家資殷富,這門親事,實在是上上之選,心中着實高興。
“我倒覺得此事實在荒唐不經。”邵赦搖頭道,“拋個繡球,就讓小兒娶她?”
那王老爺姓王。名叫王凌峰,祖籍就在金陵,膝下就此一女,乳名換做雛鸞,素來愛如珍寶,因此不肯輕易聘出,纔想出這個拋繡球選親的法子,不過是想着找個人。入贅在家裡,一來可以給他料理些家務,二來也免得女孩子嫁出去受公婆的閒氣。
孫智同又忍不住哼了一聲道:“不是讓令郎娶王小姐,而是讓令郎入贅王家。”
“什麼?”邵赦擡頭問道,“王老爺。是這樣嗎?”
陸無雙再也忍不住笑了出來,讓邵書桓入贅,天……他知道他在說什麼?
“王老爺想要招個女婿在家,想來也是自持家資身份地人。倒是不知道王老爺現在有着多少家資?”陸無雙笑問道。
“這位公子是誰?”王凌峰眼見她穿着錦袍,就坐在邵書桓身邊,心中納罕,好奇的問道。
“哦,這位乃是我伯父!”陸無雙笑着指着邵赦道,“如今王老爺既然想要我那堂弟入贅你家,總也得有點根基家資班配得上?”
王凌峰心中也是惱怒,但還是壓着性子道:“王家在金陵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倒還不至於辱沒了邵公子。”
一直坐在一邊地孫智同早就不耐煩,冷哼了一聲問道:“邵老爺,本官需要你地一句話,這門親事,你到底如何看法?”
“親事?”邵赦擡頭看了看他,道,“我什麼時候答應這勞什子的親事的?”
王凌峰聽了,心中不悅。站起來道:“邵老爺這是什麼話。但凡金陵城中,衆人皆知小老兒的閨女今兒拋繡球選親。如今既然令郎接了繡球,豈容你反悔?”
“我不同意!”邵赦連着話都懶得多說,說着,看着邵書桓道,“我特意叫了金陵的特色小菜,你回房換了衣服,過來陪我喝幾杯,明兒一早去揚州。”
“是!父親大人!”邵書桓答應了一聲,起身向外走去。
“等等!”孫智同和王凌峰都站了起來,沉下臉問道,“邵老爺這是什麼意思?”
“很簡單!”陸無雙是唯恐天下不亂,湊到王凌峰面前道,“人家嫌棄你王家班配不上,說到底呢,就是夠不着資格和他邵家攀親。”
王凌峰張大了口氣,一張臉早就氣成了豬肝色,而孫智同卻拂袖冷笑道:“王家還夠不上資格,你以爲你是誰了?你可知道王小姐家的伯父是誰?”
“哦?”邵赦擡頭問道,“是誰?”
“好叫你知道,王小姐的伯父還是當朝御史,如今在京城爲官,金陵不過是王家祖籍而已——原本我們不說,只不過是不想以權勢壓人,邵老爺,今兒這樁親事,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孫智同道,“我這個保媒地,倒還是保定了。”
邵書桓原本已經走到門口,聞言站住腳步,好奇地問道:“王御史?”
“就是王凌峒,是天慶二年進士出生。”邵赦道。
邵書桓想了想,天慶二年?他知道天慶是周帝的年號,如此算來,應該是他登基第二年科舉進士出生,那年……好像主考官正好是邵赦。如此算來,他應該算是邵赦的門生,在輩分上可就晚了一輩。
但是,邵書桓同樣知道另外一些事情,這個王御史,和他邵家素來都沒有往來,甚至還有些過節。
“想不到邵老爺居然知道這些,如此倒好,不知道邵老爺現在可改變主意了沒有?”孫智同問道。
“沒有!”邵赦搖頭道,“邵某人從來不受任何人要挾。剛纔無雙姑娘說的不錯,就王家,還真夠不上和我邵家結親,何況是讓小兒入贅?”
孫智同挑眉,心中雖然有些狐疑,但開始已經把話說滿了,現在想要收回,也收不回去。
王凌峰卻是大急,變了臉色。指着邵赦道:“如此說來,小老兒只好告到公堂,咱們公堂上見。”
“我沒閒工夫和你們羅嗦。”邵赦搖頭道,“明兒一早我就要走,你開個價,要多少銀子,我賠!”
“別以爲有幾個錢就了不起!”王凌峰怒道,“小老兒這就回去。你就等着明兒公堂上見吧。”
說着,拂袖就走。邵赦淡淡的道:“不送!”
鄭文看不過去,嘆道:“王老爺、孫大人,請留步。”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孫智同也氣得不輕,還從來沒有受過這等窩囊氣,更沒見過如此託大的人。
“我是想要說,王老爺家地小姐,不就是拋了個繡球嘛。何苦死纏着不放,還要對簿公堂,傳揚出去,與王小姐名聲也是不雅,不如就收邵……邵老爺幾兩銀子罷了。王老爺既然家資富裕,王小姐據說又長相不賴,何愁不得佳婿?”鄭文嘆道,“真要對簿公堂。可不是什麼好事?”
若真是對簿公堂,惹惱了邵赦,隨便按王家一個罪名,只怕王家就再也沒有翻身地日子了。
王老爺正欲說話,卻聽得外面自己地家丁大聲叫道:“老爺,老爺……小姐來了……”
說話之間,只見幾個丫頭媳婦,圍隨着一個二九年華地少女走了進來。那王小姐已經換下彩臺上地服飾。只是一身家常衣着打扮,不過臉上已經用手帕子蒙着,見着王老爺和孫智同,忙着盈盈施禮道:“見過爹爹、義父。”
衆人總算明白,原來,那孫智同居然是王小姐地義父,想來也是要攀上王家那位御史大人的關係,從而再次向上攀去。
那王小姐施禮過後。就站在王老爺的身後。一雙眼見卻是不住的瞟上邵書桓,低聲問道:“爹爹可……商議妥當了?”
“妥當什麼?”孫智同怒道。“他們根本不想承認這樁婚事。”
“啊?”王雛鸞大驚,不解地看了看邵書桓,驚問道,“這卻是爲何?”她在家中久等王凌峰不來,又聽得說,邵書桓老父也在金陵,是生意人,前來江南販賣茶葉,於是便換了衣服,準備過來拜見未來的公公,不料卻聽得這麼一個消息。
自她滿十五歲開始,滿京城求親地年輕公子,早就踏破門檻,她皆沒有滿意的,於是纔有了這次的拋繡球選親,本以爲對方不過是一介生意人,自己伯父在京城爲官,義父又是金陵知府,自己又長得美,家資殷富,父親過去一說必妥,卻沒有料到對方居然會拒絕。
陸無雙走了過來,上上下下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後道:“把手帕子摘了,我讓瞧瞧,若果真是個絕色,倒也不是沒有轉機。”
孫智同實在看不下去,怒道:“你以爲你是誰?”
“我也是女孩子,看一眼又如何了?”陸無雙道,“再說了,宮中選秀,可不是我這麼瞧一眼就過得去的。”
“放肆!”孫智同大怒道,“普天之下,只有當今陛下才能選秀女,你當你家是什麼人?一介商賈,居然大言不慚,你可知道,就衝着你剛纔那句話,本官就可以治你個大不敬的罪名,抄家滅族都夠了……”
“無雙姑娘,你別替我惹事好不好?”邵赦皺眉道。
“是,邵老爺,不過,我好像前幾天才聽得你老說,誰惹了麻煩你可不負責收拾,怎麼了,這才幾天你就忘了?”陸無雙咯咯輕笑道,“如今你家公子惹下這麼大的麻煩,你怎麼忙着收拾了?感情那句話是針對我說地?”
邵赦沒有理會陸無雙,站起身來,走到孫智同身邊,上下左右看了看,這才道:“孫智同?如果我沒有記錯,金陵知府是叫這個名字吧?這金陵還真夠富裕的,把你養得腦滿腸肥?滿腦子都是肥油?鄭大人,你幫我記着點,這回京城後——第一件事情就是通知老鮑,讓他把金陵知府調去西蠻哪個小縣做個縣令吧。”
“你是誰?”孫智同同樣氣得一張臉漲得通紅,指着邵赦道,“我乃是朝廷欽點地正四品命官,你說調就調啊?”
“正四品啊?”邵赦老神在在的笑道,“看樣子還得上份奏摺,鄭大人。你幫我記得着,最近我記性不好。”
“邵大人放心,下官明白。”鄭文躬身道,心中已經明白,孫智同那句抄家滅族,是犯了邵赦的底線,他動了怒了。
“邵……大人……你……你到底是誰?”孫智同大驚,邵大人?難道居然是那個人?
邵赦沒有理會他。而是盯着王凌峰道:“王老爺,你大可去告我,不過,你好像還不知道我的名字,記得,狀紙上寫上‘邵赦’二字——不過,在你告我之前,我倒要先查查王家的家資。好像還真不是普通地殷富,這王御史貪得不少吧?”
邵赦……那位當朝宰相大人?孫智同只感覺雙腿一軟,身不由己地跪在地上。
“義父……義父……”王雛鸞可不知道邵赦是誰,當然,王凌峰也不知道邵赦是誰。但眼見孫智同如此,心中都是大急。
“雛鸞,快跪下,給宰相大人磕頭!”孫智同忙着拉着王雛鸞跪下。那王凌峰也是傻了眼,宰相大人?
“免了吧!”邵赦甩了甩衣袖,哼了一聲道,“小兒接了你家小姐地繡球,我說過,你要多少錢,我賠就是,但我沒有時間和你們糾纏不清。也別拿着那王御史來壓我。算起來,王凌峒也就是我的門生而已。”
“父親大人,您老這個門生可有點太過了。”邵書桓已經回房換了一件平日裡長穿地織錦銀白色長袍,緩步走過來,越發顯得玉樹凌風一般。王雛鸞忍不住又偷偷的打量他,在彩臺上只是看了一眼,她幾乎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毫不猶豫的把繡球拋了過去。原本以爲能夠皆爲良緣。如今卻得知,對方居然是宰相家的公子。瞧不起她這等小門小戶人家的女孩子……
一瞬間,她幾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從來沒有受過如此委屈,眼中大顆大顆的淚珠子,已經滾了下來。
“你們都起來說話!”邵赦道。
“是……是,下官得罪之處,還請大人見諒!”孫智同忙道,一邊說着,一邊有些艱難的從地上爬了起來,也真虧了他那麼多大肚子,是怎麼跪得下去的。
那王老爺也扶着女兒一起站了起來,邵赦聽得邵書桓剛纔話裡有因,不解地問道:“書桓,什麼意思?”
“以後再說。”邵書桓道。
邵赦點頭道:“也罷!”心中已經明白,勢必是王御史彈劾他的奏摺,反正,御史彈劾他的奏摺多着呢,不在乎這麼一份兩份的。
“王老爺,實不相瞞,書桓的婚事我也做不得主,更別說是入贅你家地話,就算我答應,陛下也不會答應,呵呵……所以,既然他接了你家小姐的繡球,總也是理虧,這裡是五萬兩銀票,就當是給令嬡做嫁妝吧!”邵赦一邊說着,一邊從袖子內取出兩張銀票,遞了過去。
王凌峰看了看孫智同,這銀票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孫智同不愧是在官場混久了的人,忙着向王凌峰使了個眼色,令他先接了銀票,在做打算。
“這……邵大人……”王凌峰雖然接過來銀票,瞟了一眼,一張面額三萬兩,一張是二萬兩,都是邵氏錢莊地銀票。
孫智同雖然剛纔被邵赦嚇住,但一轉身之間,已經有些起疑,哪裡有這麼巧地事情,宰相大人不在京城,跑來金陵做什麼,正欲找個話題詢問,但見着邵赦出手就是五萬兩銀子,心中再無疑惑,畢竟——天下能過隨便拿出這麼多銀子地商賈,可不多見。
“勿要再做糾纏!”邵赦見他收下銀子,當即揮了揮手,命他們出去。
“是是是……”孫智同忙着一疊連聲地答應着,招呼王凌峰和王小姐就要走,不料王小姐卻眼巴巴的看着邵書桓,走到邵赦面前,福了福道:“大人,我能夠和令公子說兩句話嘛?”
邵赦轉身看了看邵書桓,點頭道:“小姐輕便。”
那王小姐走到邵書桓身邊,只是愣愣的看着他,眼珠子含在眼眶內,滾來滾去——邵書桓苦笑,起身作揖道:“王小姐,在下並非有意,只是祝願小姐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王小姐尚未答言,卻聽得外面店小二喧譁:“不好了……不好了……大隊官兵把小店包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