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元穹天幕邊界，蘇文茂一行負責的防區的司令室裡，章高馳背後的光相消失，他睜開眼睛，一邊活動因爲長時間坐在椅子上不動彈而僵硬異常的身體，一邊長舒一口氣。
這時候他旁邊有人冷不丁的說：“情況如何？”
章高馳扭頭看了一眼，看到武元化那渾身黝黑的身影。
“看起來沒什麼特別需要注意的地方，萬航他們根本沒有針對我的探知能力採取任何防禦措施，我甚至都開始懷疑他們壓根沒調查過我的能力。”
武元化咧嘴笑了笑，潔白的牙齒十分的醒目：“怎麼可能，就算萬航當天選者的經驗尚少考慮不了那麼周詳，他周圍那羣人可不會犯這種錯誤，我們這些人以往的‘戰果’肯定都被詳細的調查過了。而且這些年，我們這裡也跑出去不少二五仔，雖然大部分都被我手下的人追蹤到然後滅口了，但還是有兩個人逃出生天。關於你的技能的情報，肯定已經被二五仔們賣給了情報販子換逃亡的路費了。”
章高馳聳了聳肩：“所以我只是‘懷疑’萬航他們沒有調查而已啊，我可不會真的這樣想。”
武元化聳了聳肩：“既然萬航他們表現得這麼正常，就休息一下吧，你最近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黑人拍了拍章高馳的肩膀。
章高馳拿下眼鏡，開始揉睛明穴，好讓他那被藥物弄得連治療能力都無能爲力的眼睛舒服一點。
他一邊揉一邊說：“之前我疏忽了，沒有注意到萬航那邊的動作，搞得現在都弄不清楚萬航對地底下的老鼠們做了什麼……”
“就算你現在弄到過勞死，也不可能彌補過去的疏忽了。”
“我是不想再出現這樣的疏忽啊！”章高馳提高了聲調，但是怒氣剛在他臉上出現，就立刻散去了。遇到蘇文茂之前那曲折的經歷，讓章高馳練出了自如控制情緒的本事，剛剛那一瞬間飆高的聲調，對他來說已經是非常非常失態的表現了。
瞭解這一點的武元化輕輕捏了捏章高馳的肩膀。
“我知道，你是看到九少爺的樣子在自責，但是那並不是你的錯啊。”武元化嘆了口氣，“九少爺運氣太差了，生在大家族卻是老九，明明有勇有謀有抱負，卻覺醒了那麼垃圾的技能，好不容易靠着個人魅力聚集到我們這些人，結果現在遇到了個人魅力不輸自己的萬航。”
“是啊。”章高馳也跟着嘆氣。
這時候第三個聲音加入對話：“最關鍵的是，萬航的理想，和九少爺的理想非常接近。”
霍無名說着走到兩人面前，斜靠着牆邊擺着的主機櫃。
霍無名比兩人都要年輕——不管是外表還是實際年齡，但是他臉上的表情卻顯得和兩人一樣老成。
畢竟，奪魂師心智成熟是要比一般人快一些的，像十命貓又那樣的反而是少數——十命貓又的技能並不能窺探其他人的內心，她也不怎麼喜歡修煉不會在基因記憶的世界看到太多東西，所以她不像同行們那樣能頻繁的接觸到人類內心的陰暗。
章高馳看着霍無名，嘆氣道：“我有點贊同小姑娘的說法。”
這裡的小姑娘，指的當然就是小女僕：桃李杏。
“我們加入萬航不就好了，他們應該也很需要我們這邊的力量，”章高馳接着說，“畢竟他們缺人手啊，而且他們也拋過來了橄欖枝，讓九少爺去瀑布城當分公司總經理。爲什麼九少爺還是一門心思的要幹萬航一波呢？”
章高馳說完，看着霍無名。
畢竟，沒有人比奪魂師更擅長窺視他人的想法了。
霍無名搖搖頭：“九少爺想過和萬航聯手，我早在萬航戰勝了王庫恩的時候——不對，準確的說是在萬航即使自身難保也要通知羣衆疏散的時候，我就在九少爺那裡讀到一些蛛絲馬跡了，他當時是很欣賞萬航的，他應該是在權衡之後，做出了選擇，沒有繼續和萬航靠近。”
武元化點頭：“那個時候靠近萬航是有風險的，很大的風險。事實上少爺的判斷沒有錯，萬航一度是個死人，誰能想到他能絕地翻身呢？我沒想到，你們兩個？恐怕也沒有吧？”
章高馳和霍無名一起搖頭。
霍無名說：“不光我們三個，九少爺身邊根本就沒有人會認爲萬航能翻盤。我們都是久經沙場的老油條，所以被‘經驗’給束縛住了，遇到萬航這種喜歡往小概率事件那邊跑的傢伙，就抓瞎了。”
“這不是經驗的問題，”章高馳搖了搖頭，“是統計學，那麼小的翻盤概率，統計學上一般都視作不具備統計學意義不是嗎？”
武元化搖頭：“不是。判斷是否具備統計學意義不是那樣判斷的，老章你數學果然不好。”
章高馳哼了一聲，沒有接腔。
霍無名把跑偏的話題拉了回來：“萬航被扔進死地的時候，我就在九少爺身邊，我能感覺到，九少爺還是挺惋惜的。可惜啊，九少爺當時沒有做出正確的判斷，導致自己到了一個不得不和萬航爲敵的位置上，換了你，在那個位置上會選擇背叛家族和萬航聯手嗎？”
武元化搖頭：“當時我們贏面還挺大的，說實話。”
章高馳：“其實現在也有贏面，我倒是覺得，不如一點贏面都沒有被萬航那邊碾壓，那樣九少爺估計就聽小姑娘的了。”
“不會的。”霍無名搖頭，“九少爺能在三哥手底下臥薪嚐膽，是因爲他知道自己比三哥強，總有一天會取而代之。而九少爺現在面對萬航，變得不自信了。他其實挺不自信的，只是靠着強大的意志壓制了自己的不自信，現在他的意志有點壓不住這種不自信了。他永遠不會投奔萬航，不管和萬航多麼的志趣相投，理想多麼的相近，他都不會去的。”
武元化和章高馳都沉默了。霍無名是強大無比的奪魂師，他這麼說，那多半就是這樣了。
沉默了一段時間，章高馳忽然說：“我其實挺好奇，少爺在修煉的時候看到的都是什麼樣子的基因記憶。”
沉默再次降臨。
一個天選者，會看到什麼樣的基因記憶，和他的個人經歷、性格、心氣還有執念息息相關，心性強大的天選者，只是淡化基因記憶對自己的影響而已，想要完全不受影響是不可能的。
這其實和人的成長的是一樣的，成長過程中經歷過的事情，一定會在人身上留下烙印，後面再怎麼修身養性，也只是把這些烙印淡化而已。
蘇文茂現在執着的要和萬航最後分個高下，應該和他修煉時化解的記憶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只不過在場的衆人，都無從分析到底是怎麼樣的聯繫。
霍無名忽然說：“我們這些天選者，何嘗不是基因裡那些記憶的奴隸啊。”
武元化點了點頭。
“我覺醒之前，因爲這個膚色受盡了欺負，所以後來修煉的時候，看到的都是其他膚色的人虐待我們黑人的基因記憶，有一段時間我實在受不了了，我感覺繼續修煉下去我會變成看到不是黑皮膚的人就殺的狂魔。我害怕變成那個樣子。然後我就在酒吧遇到了少爺，他唱‘黑色肌膚給他的意義’的時候，我差點殺了他。不過從那以後，我就喜歡上了那首光輝歲月。”
“然後你就遇到了曼德拉的機緣？”
“不，我遇到的是一個叫姜戈的黑人的機緣。”武元化聳了聳肩，“雖然出了一些偏差，但這些都無所謂了，重要的是，少爺拯救了我，所以就算他走岔了路，要奔向死地，我也會繼續跟隨。”
沉默又一次降臨。
三個人都知道，萬航是英雄，也是可怕的狠角色，他不會因爲自己是英雄就放過想要和自己爲敵的人。
蘇文茂奮力一擊打過去，換來的肯定是兇猛的反擊。
過了不知道多少秒，霍無名提議：“別這麼悲觀，贏面還挺大的嘛，就說戰力，我們也和萬航五五開啊，走吧，喝一杯去。”
“嗯。好。”章高馳馬上贊同，“喝個痛快，然後回來睡個好覺。~總是靠一點酒精的麻醉才能夠睡去~”
霍無名接上章高馳唱的那句：“在半睡半醒之間彷彿又聽見水手說~”
武元化打斷了唱歌接龍：“去哪兒喝？食堂？自從吃過萬航他們那邊的伙食，我是越來越不想吃食堂了。”
“那就搞個車去安全區唄，他們這幾天爲了弄給月殖民的觀察團看，開放了在安全區自由開店的許可，據說還挺熱鬧的。最起碼今晚會挺熱鬧，畢竟月之民剛到。”
“這樣真的好嗎？武黑子是我們武力壓軸啊。”
“放心，我們的戰鬥員沒那麼弱，沒有我他們也能好好的守着大本營。再說，不還有小姑娘在嘛。”
“也是，走吧。”章高馳戴上眼鏡，站起來拍了拍褲子，率先向大門走去。
霍無名和武元化立刻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