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林光達又看了眼萬航身邊的三蛋,道:“哼,你果然跟過來了!在臉皮厚方面,你從來都沒讓人失望過。”
萬航心想不好,三蛋這要炸!
正想呢,三蛋就上去了——然後一把抓住林光達的手,嬌嗔道:“老師,我來看您來了,師恩難忘啊。”
萬航都驚了,這是哪兒來的青樓名媛啊?
沒想到林光達一把就把三蛋推回萬航身邊,還嘲諷了一句:“你這點三腳貓的魅惑功夫,省省吧,爲師遊戲花叢的時候,你爸爸都沒出生呢。”
萬航又驚了,遊戲花叢?他再次上下打量林光達。
林光達也打量着萬航,還在連連點頭,從頭到腳看了幾遍後,他問:“你剛剛居然知道這首古曲是搖滾?難道你之前聽過?”
老頭的問題讓萬航很疑惑,難道不是所有嗓音嘶啞的男人唱的古曲都叫搖滾嗎?
他把這疑惑說了出來,老頭眉頭擰成了麻花。
“我還以爲遇到了知音,沒想到只是歪打正着啊。順便問一句,你覺得老朽這種老頭,該聽什麼樣的音樂?”
萬航犯難了,這老頭什麼情況,專門請他萬航過來,難道就爲了考他?
“這個,就那種很高雅的,對,高雅的,古典的。”
“哦?怎麼個高雅古典法?”
萬航急得抓耳撓腮,他根本就沒聽過什麼高雅古典的曲子啊,現在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怎麼回答,只能一個勁的看三蛋,三蛋卻一副“老孃也不知道什麼高雅古典的曲子”的表情,大概是想趁機捉弄一下他萬航。
沒辦法,萬航硬着頭皮回答:“高雅古典的曲子一般都要拉弦,咿咿呀呀的那種,還要吹笛子,而且不能有嗩吶。嗯,對,不能有嗩吶!”
最後一句萬航說得極爲肯定,結果身邊的三蛋撲哧一下笑了,比別人笑得都快。
萬航埋怨的看了眼未婚妻,心想這貨果然是懂的,就是要捉弄我讓我鬧笑話!
林光達老先生搖了搖頭,也笑起來。
萬航不樂意了,橫下一條心:“我不懂,沒錯,一點不懂。但是我能學的。”
三蛋在旁邊插嘴:“他接下賽詩會的賭約之後,也是這麼說的,明明只有兩個月的時間了,他卻一口咬定‘我能學的,別看我這樣我學東西很快的’。”
“我是這麼說過,說錯了嗎?我沒贏嗎?現在站在這裡的是我,入土爲安的是林聰。”
三蛋摟住萬航的胳膊,一副安撫的口吻:“是啊是啊,你贏了。所以我是在跟林老先生誇耀啊。”
“好一個我能學啊。”林光達笑着點頭。
這時候林光達身後傳來清爽的嗓音:“這就是老師你這兩天經常提起的萬航?弟子眼拙,沒看出來他有什麼值得老師你親自發請柬去的價值。就憑‘我能學’?這偌大的書院裡,那個學子說不出這麼一兩句表決心的話?至於賽詩會,到頭來還是沒有賽詩嘛,你能贏純粹是那林聰水平太爛。林聰唯一擅長的,就是利用他老爸林作棟對他的溺愛而已。隨便換個人,你造詣被塞進實驗室,你的未婚妻也是他人之物。”
話音落下,一名小萬航幾歲的少年走出院門,站在林光達身後。
少年眉宇間一股英氣。萬航也算見多識廣,在廣州街頭和人講數,這樣的少年角色絕對會被他嚴密關注。
三蛋這邊已經懟上去了:“你誰啊,就算阿萬輸了,老孃也不會任人擺佈。劫獄私奔這種事你以爲我不敢幹嗎?”
“師姐果然脾氣火爆。是,我想師姐自然是敢做這些事情的,但那是師姐厲害,和這男人有什麼關係?在我看來,他不過就是運氣好一點,得了個好技能,然後吃上了軟飯而已。”
“祺然,住口。”林光達開口了,但是語氣很軟,顯然對這少年也是寵愛有加,老頭對萬航介紹道,“這是我的入室弟子,紀祺然,正是年少輕狂的時候,本性不壞的。”
萬航點點頭。
林光達又對紀祺然介紹萬航:“這位是……”
“不必了,現在上海的年輕人裡,誰不知道神鵰俠侶、當代楊過,而且,大家都在熱議,誰纔是尹志平,以及有多少尹志平。”
林光達喝道:“祺然,休得無禮!”
這一次,老頭真的動氣了,於是紀祺然低下了頭,不再言語。
萬航這邊沒聽懂他們說啥,他對古代文學的瞭解基本都來自五年高考三年模擬,而這書裡面自然不會有龍騎士尹志平的故事。實際上萬航能理解到神鵰俠侶是指自己和三蛋,也是因爲他變過雕,於是憑着直覺理解了。
不過從三蛋的表情,他判斷紀祺然說的不是什麼好話,於是把這人名字記在了心中的小本本上。
有時候爲了立威,是要睚眥必報一點的,胸懷大度和睚眥必報這兩種態度,要交替使用,分別用來應對不同的狀況。萬航沒學過帝王學之類的高深學問,但是他有實踐啊,實踐出真知。
林光達嘆了口氣,對萬航說:“萬航,將來你找祺然出氣,還看在老朽的面子上,點到即止。”
萬航雙手作揖:“我記住了。”
接着老頭看了眼紀祺然,朗聲道:“祺然,你不是不明白爲師爲何如此看好萬航嗎?來,現在爲師就給你上一課。剛剛爲師提的問題,你可還記得?”
“學生記得。”
“好,下面爲師問萬航同樣的問題,你在旁邊聽好了!”林光達轉向萬航,開口問道,“萬航,假設你在趕路,你面前有座山,你怎麼辦?”
萬航皺起眉頭,看着老學究,內心疑惑不已:問這個問題他是認真的嗎?
這特麼的還用問?
“爬過去啊。”萬航回答。
“那山上如果地形險惡,又長滿茂密的樹林,人很難通行,你怎麼辦?”
“出發前帶上斧子、鑿子和繩子,砍林開路,鑿石爬崖,垂繩下山。”
這話說完,紀祺然哼了一聲,絲毫不掩飾臉上的譏諷表情,現在萬航還不知道名字的藍衫和棕衫都連連搖頭,連三蛋也拼命掐萬航的手臂,一副很想開口提示他的樣子。
萬航也納悶,難道這問題是腦筋急轉彎?是不是抖個機靈,說挖山開路,自己挖不完,兒子挖,兒子挖不完孫子挖,“子子孫孫無窮盡也”——這故事他在做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的時候見過。
他再看林光達,老頭確實一副很興奮的樣子,一點也不像答錯了。
“那如果你沒有這些工具呢?”
“放火燒山,樹燒光了火滅了就能過去了啊,那些不好走的路段,就找燒剩下的樹枝做工具。”
“你沒有點火用的東西!”
“樹枝和樹葉總有吧?鑽木取火啊。”
林光達繼續連珠炮一樣的提問:“那下着大雨點不着火呢?”
“等雨停,等樹木幹。”
“雨永遠不會停呢?”
“等水漲起來然後游過去。”
這個天馬行空的回答讓林光達身後的紀祺然笑起來,笑聲中明顯透着不屑。
林光達卻彷彿沒察覺弟子的樣子。
他繼續提問,終於萬航有些不耐煩了,便打斷林光達的問題說:“老先生,您別瞎忙活了,想讓我過不去這個山,很簡單,你只要讓我沒有手沒有腳,也不能通過蠕動身子像蟲子一樣的爬動,那我就真沒辦法來了,只能在那裡大喊着老天不公。”
藍衫青年眉頭微微一皺,輕聲說:“《我沒有嘴,但是我要吶喊》?你還看過這個?”
萬航的表情讓藍衫馬上搖了搖頭:“抱歉,當我沒說過。”
紀祺然搖頭道:“這都什麼胡說八道的玩意兒,你連問題問的是什麼都沒看透……”
“你們啊,就是太聰明瞭,”林光達目光掃過自己的弟子——包括三蛋,“爲師的問題,你們自然是能給出最完美的回答,但是,你們的回答裡,沒有浪漫。”
萬航疑惑的看着林光達,心想“我也不覺得我的回答有多浪漫啊”。
林光達目光落在萬航身上,嘴角浮現出笑容:“而這個傢伙!”
傢伙?
“這個傢伙,萬航,面對一個幾乎不可能越過的難關,肯定有人在他身邊又叫又跳,反覆強調這個難關正面闖不過去,沒有希望。”說這話的時候林光達看着三蛋。
萬航也扭頭看三蛋,三蛋注意到他的目光之後馬上往同一個方向扭頭,看着左邊小院門前的棗樹。
棗樹?
萬航下意識的扭頭往右邊看了眼,果然這邊門前也有一棵棗樹。
林光達繼續說:“不但如此,肯定還有人帶着純粹的善意,給他提供了逃走的選擇,他很清楚選擇逃走一切會異常的順利,自己能得到暫時的安穩生活,實力增強了說不定還能回來找回場子。
“但是他還是在兩個月的拼死努力後,帶着成功希望渺茫的‘妙計’,來到了賽詩會的現場。最重要的是,他並不是破罐子破摔了,他是想着逢山開路遇水搭橋,他想着只要去做總會有辦法越過難關,他想着沒有克服困難的條件就自己創造條件。在他看來,賽詩會是個必須要完成的任務,不管希望多麼渺茫,都必須去完成,那樣纔有生存的機會,才能從林聰那種爛人手裡保護他的女人。”
林光達擡起手,用食指挨個指了下自己的學生們:“你們肯定覺得這很蠢,沒錯,是很蠢,蠢到家了。但是智慧和經驗,可以學到,這種‘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的心性,是學不到的!只有這樣的人,將來纔有可能與天鬥,與地鬥,才能鐵肩擔道義!你們,做不到的。”
林光達的衆位學生面面相覷,沒人敢反駁。
而萬航這邊,老頭剛剛開始這長篇大論的時候,他還有些不以爲然,還能分出精力注意門前的棗樹暗自吐槽一下“老頭是不是喜歡魯迅”,中間開始他的注意力就全都集中到老頭的話語裡了。
在這之前,萬航從來沒有審視過自己,他只是從看過的古代電影學來一些冠冕堂皇的話語,比如“我是要告訴人家,我失去的東西一定要拿回來”等等,以爲那就是在描述他自己。
老頭一番話,就像一束光,穿透了萬航心中的混沌,很多念頭一下子通達起來。
他心中那個一直很模糊的,對於自己的印象,也稍微變得清晰一些了。
與此同時,老先生話語裡那兩段文詞,萬航也牢牢的記住了。
鐵肩擔道義。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另外,”林光達又開口了,萬航立刻豎起耳朵聽着,“他這心性,非常的搖滾。”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