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觀文笑了起來,“找你合作,當然不一定成功。但我知道,如果我還找以前合作過的那些人,那我就是在走老路。”
“這條全新的道路也許不會一路坦途,但它卻有可能是通向另一個成功的捷徑。
如果走老路,那邊的風景我一眼望得到頭。”
聽着許觀文的話,林朝陽陷入了沉默。
他不得不承認,許觀文是個非常清醒,並且明確知道如何達成自己目的的人,也難怪他能在電影行業取得這麼大的成功。
在他沉默的時候,許觀文又自顧自的說道:
“林生,你在內地編劇的作品我沒看過,但《垂簾聽政》和《棋聖》我是看過的。
在我看來,你的創作風格跟香江這邊的電影人有着很大的不同,有一股中正平和、堂堂正正的氣質。
這種風格可能沒有那麼通俗,但我覺得這纔是兼具通俗性與藝術性的創作。”
香江電影的特點,如果要用兩個字來概括的話,大概可以形容爲——過火。
盡皆過火,盡皆癲狂,正是八九十年代香江影壇最真實的寫照。
許觀文的話當然有恭維林朝陽的成分,但也是有一定自己的感悟在裡面的。
許觀文說了很長時間,他給自己準備好的臺詞都說完了,林朝陽還是一直沉默着不說話,許觀文不由得感到幾分頭疼,摸不清林朝陽的心思。
“朝陽……”
李翰祥觀察着情況,正打算開口替許觀文說兩句話,林朝陽這時開口了。
“米高,電影說到底是集體智慧,你來找我,無非是看中了我寫劇本的能力。
可是決定電影成敗的因素太多了,導演、美術、攝影、發行……
在如此多因素的影響下,哪怕劇本足夠優秀也不見得會取得成功。”
林朝陽的話聽起來像是在給許觀文製造畏難情緒,可許觀文卻聽出了一絲絃外之音。
“林生,你說的很對。但劇本劇本,一劇之本,它一定是電影成功的基礎,有一個好的劇本,是電影成功的前提。
另外,你應該相信我。
別的我不敢說,我許觀文要拍演的電影,不會缺資金,我可以找香江最頂尖的製作團隊。”
許觀文的話霸氣側漏,可誰讓他是許觀文呢?
一個出演的電影連續五年成爲香江影壇年度票房冠軍,並且三度刷新香港開埠票房最高紀錄的男演員,他想要組個班底轉型,幾乎不存在難度。
當然了,這個前提是他不能失敗。
哪怕是阿湯哥連撲三部電影,那些製片公司也不敢再用他,電影圈就是這麼現實。
在你成功的時候,你放的屁都是香的。當你失敗後,你說的話就是放屁。
許觀文的話有些囂張,但也彰顯了他的決心。
林朝陽凝視着他,許觀文眼神堅定。
林朝陽問道:“米高,你想沒想過,如果電影票房平平,或者失敗了怎麼辦?”
許觀文灑脫一笑,“大不了我再回去裝瘋賣傻。”
“到那個時候觀衆可不一定吃這一套了。”林朝陽幽幽的說道。
聞言,許觀文沉默了下來,隔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每個人都有屬於他的時代。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他的話裡透着一絲決然,有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
李翰祥哈哈笑道:“別說的那麼誇張,拍電影嘛,失敗不是很正常的事?”
許觀文的臉色也輕鬆了下來,“誰都不希望失敗,能成功當然是最好的。林生……”
感受到許觀文的誠意和決心,林朝陽主動說道:“老李之前應該跟你說了,我現在其實不太想寫劇本,寫電影劇本對我來說收益確實不高。”
許觀文的眼睛亮了起來,“價錢我們還可以再商量……”
林朝陽擺了擺手,“以我對香江電影圈的瞭解,你可能給不出一個令我滿意的價格。”
他的這句話讓許觀文的臉色微微有些尷尬,李翰祥之前給林朝陽開了20萬港元的數字,對方都無動於衷,這個胃口確實太大了。
但這次許觀文下定了決心,只要林朝陽能寫出令他滿意的劇本,他不介意來一回千金市骨。
“米高,你現在急於轉型,可以爲了一個好劇本付出遠超市場的價格,但這樣做顯然要冒很大的風險。
不如這樣吧,劇本我可以給你寫。如果你滿意的話,劇本費用你也不需要給我,只需要折進投資款裡。
日後電影上映,我只要屬於我的那份收益,如何?”
許觀文怎麼也沒想到林朝陽居然會是這樣的想法,他一時間陷入了猶豫。
李翰祥眼神有些怪異的看着林朝陽,以他對林朝陽的瞭解,前面那麼多的拉扯恐怕就是爲了最後這幾句話吧?
這些年香江電影行業一片火熱,熱錢也不斷向行業內涌入,電影成功,老闆給導演、編劇、主要演員之類的重要人物包個紅包是很正常的事。
有些老闆看重人才,也會給予分紅,並且支持人才自立門戶,新藝城及其旗下諸多的衛星公司便是這種風氣下的產物。
因此許觀文和李翰祥對編劇拿分紅並沒有什麼牴觸,只是林朝陽提出的這個劇本折成投資,後期參與收益分成這件事他們以前確實沒經歷過。
這種做法對於投資方而言,好處是顯而易見的,投資減少了,風險自然也變小了,尤其是林朝陽的劇本要價還不便宜。
但壞處就是,電影真成功了的話,利潤肯定要被分出去一部分。
本質上這種操作與圖書版稅付酬是一種方式,都是創作者與機構風險共擔。
許觀文思忖了好一陣,問林朝陽:“那你這份收益怎麼算?”
“電影如果不賺錢,我分文不取。如果盈利,我要總體收益的10%。”
許觀文聽到“分文不取”這種話心頭一鬆,可隨即他聽到了“10%”這個數字,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這個數字太多了吧?你一個人就分掉了10%的利潤。”
林朝陽神色淡然道:“你花幾十萬港元買我一個劇本,如果盈利三四百萬,不見得就划算。如果電影失敗,我白給你寫了個劇本,成功了多分點錢,這不是很正常嗎?”
許觀文啞口無言,他沉吟了半天,最後下定了決心,“好,我答應你!”
如果是一般的香江編劇,自然是沒有這樣的待遇的,可誰讓林朝陽自踏入影壇來還未嘗敗績呢?
更何況,許觀文現在急於轉型,說是病急亂投醫也好、說是求賢若渴也好,反正抓住了林朝陽這麼一個有頂尖創作實力的編劇,他絕不可能輕易鬆手。
做出了選擇,許觀文便不再糾結,他詢問道:“林生,那劇本你有想法了嗎?”
“我最近在寫新作品,我覺得這個故事比較適合你轉型。”
許觀文:……
李翰祥:……
合着你坑都挖好了,就等我跳是吧?
許觀文的眼神充滿了幽怨,林朝陽卻毫無心理負擔。
“要不我先給你講講這個故事吧?”
被他這麼一說,許觀文立刻拋下了心裡的想法,有些期待的問道:“這故事講什麼的?”
林朝陽壓低了聲音,對許觀文說:
“米高,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突然有一天你睡醒了發現,你身邊的所有人、事、物都是不真實的?
父母是假的,生活在一起的妻子是假的,信賴的發小也是假的,甚至是太陽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你會怎麼樣?”
不知道爲什麼,林朝陽明明還沒開始講故事,可許觀文卻突然感到了一股寒顫在他身體裡打了個轉。
“一切都是假的?”
他心中生出一股不寒而慄來,“要是那樣的話,我可能會瘋了吧?”
林朝陽並沒有繼續說下去,但許觀文的好奇心已經被林朝陽這麼幾句話給勾了出來,他急迫的問道:
“然後呢?故事是怎麼發展的?爲什麼都是假的?我是被壞人控制了嗎?”
連續的提問充分顯露出他內心的好奇,林朝陽並沒有賣關子,聲音不疾不徐的繼續訴說起來。
他這一說就是半個多鐘頭,許觀文和李翰祥完全沉浸於他所編織的故事之中,難以自拔。
林朝陽講完後,坐在那裡喝了幾分鐘咖啡,李翰祥這纔回過神來。
他一把抓住了林朝陽的手,“朝陽,這個劇本交給我吧!我來拍,我肯定能拍好!”
許觀文被他的操作驚回了神,剛想指責李翰祥半路截胡,林朝陽卻說道:
“你?這本子你拍不了!”
李翰祥嚷嚷道:“我怎麼就拍不了了?”
“我說你拍不了就拍不了。”
李翰祥十分不忿,他聯想到前些天林朝陽對他說的話,怒氣衝衝道:“好啊,你小子狗眼看人低是不是?”
“誒誒誒,別人身攻擊行不行?”
見林朝陽沒答應李翰祥的請求,許觀文也不着急了,他拉着李翰祥,說道:“林生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你先別搗亂。”
“什麼叫我搗亂?”
許觀文不說話還好,他一說話,李翰祥更生氣了。
這事本來是他給牽線搭橋的,結果現在林朝陽和許觀文穿起了一條褲子,他能不氣嗎?
林朝陽這個時候說道:“老李,米高這次要轉型,這個劇本如果拍好了是能衝獎的。你的技法老氣,去評獎要吃虧的。”
聽到這話李翰祥差點蹦起來,他當了一輩子導演,被一個從來沒拍過電影的編劇說“技法老”。
這話在李翰祥聽來不啻於一個孩童指着他罵他陽痿了!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技法老?我技法老?你懂不懂電影?金像獎我沒得嗎?金馬獎我沒得嗎?”
面對盛怒的李翰祥,林朝陽面色波瀾不驚,從容不迫,口中輕吐出幾個字。
“金棕櫚,你得過嗎?”
李翰祥愕然呆立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