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開簾子,餘慈露出頭臉。
來人見了,緊趕兩步,臉上笑吟吟的十分和氣:“餘道兄……”
餘慈嗯了一聲:“在下照顧病人,不克分身,曾哥兒代我向麻兄說一聲吧,若真有事,煩請麻兄移駕。”
說罷,也不看來人臉色,他放下簾子,隔絕內外。外面來人愣了半晌,終於還是應了一聲,向後去了。
車中,餘慈瞑目養神。剛剛車外叫嚷的人喚做曾亮,本人倒沒什麼,但他的師傅麻成,卻是獵團中地位僅次於遊公權的第二號人物。和遊公權的謹慎穩重不同,麻成更善交際,爲人海派,在獵團中也是呼朋喚友,話語權隱然間已在遊公權之上。不過他平日表現出的都是很超然的模樣,並無和遊公權爭位的意思。
按着麻成的性格,不一刻,車外便有笑哈哈的聲音響起:“餘道兄可在?”
“原來是麻兄。”
麻成師徒的稱呼夠亂的,不過餘慈也不計較,從車廂裡出來,站在車轅上,居高臨下,微笑道:“麻兄急着找我何事?”
“也算不上急,只是想和道兄商談一筆生意。”
麻成臉面頗寬,獅鼻海口,看上去頗是威猛,他徒步而來,走在快逾奔馬的鋪雲浮車邊上,腳下卻很是從容,便如平常邁步一般,修爲當真了得。
餘慈微微一笑,沒有即刻迴應,而是舉目四顧。
薄薄山嵐中,顯出一條山嶺中的羊腸小徑,不知是何時開闢出來,十分險峻。尋常車駕肯定是過不去的,但鋪雲浮車不同。這車是沒有輪子的,是通過某種符陣,吸納地氣,生成某種浮力,在距離地表數尺高的地方滑行,速度很快,也極是平穩。這樣不受地形限制,完全可隨獵團中諸修士攀山越嶺,如履平地。
獵團中像這樣的車子還有兩輛。用途卻不是乘載病人,而是用來放置那些儲物指環中難以放置的大件戰利品,準備拉到絕壁城後販賣。這樣稍稍影響前進速度,但沒有人會和錢財過不去。
此時,獵團車隊前進的方向,是前方一處山嶺緩坡。這裡倒是有些人跡,往來於天裂谷和絕壁城之間的人們常從此處過,道路也是愈發清晰。
“餘道兄?”
見他有些走神的樣子,麻成又招呼一聲,臉上的表情恰到好處。看着這張臉,餘慈心中忽有些不耐,他不免就想,如果先前他真的依言,隨曾亮去了,現在這人臉上又會是什麼模樣?
伸手按在車廂外沿處,餘慈微俯下身子,與麻成視線相對,正要說話,後面忽有爭執聲響起,並很快發展爲打鬥。
車隊停了下來。
餘慈和麻成都往後看,見是獵團中兩個平日裡就不怎麼對付的修士,不知爲何紅了臉,對罵幾聲後,直接拔劍動手。這種情況在臨時組成的獵團中並不鮮見,很多時候,便是因爲這種事,攪得整個獵團離散。此刻,便要獵團主事人出面了。
遊公權確實很快現身,叫聲“停手”,迅速插入交戰雙方之中,此時,餘慈卻不再看那邊,而是扭過頭,再將視線停在麻成臉上。
麻成是個高手,立刻對餘慈的注目生出感應,有些錯愕地回頭。便在此時,那邊劍光暴閃,幾聲悶哼聲擠做一處,獵團中修士多有驚呼出口的。
噹噹兩聲急響,尖嘯聲驟起,旋即全場寂然。
遊公權面無表情,兩個“爭執”的修士,一個側仆倒地,再無聲息,另一個尖嘯後退,轉眼便在十丈開外,但他胸前重創直透肺腑,再退出二十丈,身子一軟,也自倒下。
一場“爭執”霎時間變成流血慘事。許多人都呆了,但只要從頭看到尾的,沒有人對遊公權的辣手錶示疑問,概因其出劍之前,身上先飛出一塊黑黝黝的鐵牌,如有靈性般擋下那側僕死鬼的穿腰毒劍,後又格開另一人噴射出的飛釘,然後才發劍殺人。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謀殺,只是謀殺的目標硬得超乎想象。
鋪雲浮車旁,麻成臉色驟然陰沉下去,這時候,他耳畔卻有聲音響起:“重賞之下有勇夫,卻未必能找到好殺手。”
麻成心頭一跳,未及緩衝,一側山嶺上,有人厲聲大叫,幾個罪名一發地壓下來:“遊公權,你殺人滿門,淫/人妻女,今日報應到了!”
聲音方起,便有十多人齊齊相和,都是中氣充沛之輩,音波在山嶺間轟傳。
山道上獵團諸修士駭然上看,只見兩側山嶺一個接一個的人影飛掠而下,觀其身法,竟無一個不是強手。而此時,山中流嵐薄霧不知何時已然加重,更在山風吹卷下,漫過車隊所在。衆人的視界一下子模糊起來。
獵團修士都是實戰經驗頗強的人物,立時察覺到山嵐有異,有的閉住呼吸,卻也未見什麼毒性。
遊公權厲嘯一聲,劍氣撕裂雲霧,排空直上。要一馬當先,擊垮這波人馬,然而飛不及十丈,模糊的視界中,又有一聲高亢的笑音轟響:
“遊公權,且讓俺伏龍看看,你的龍雀劍仍有當年利否?”
大氣驟起顫音,隨後就是轟聲震盪,霧氣散開一片,只見兩個人影交錯撞擊,旋即纏成一團,在低空大戰。
這伏龍笑音一出,獵團中見識較廣的修士都是震驚。此人在北地三湖區域的散修中,也是赫赫有名,修爲曾達到還丹上階,卻因爲行事囂張,得罪了清虛道德宗的大方羽士,小施薄懲,一指打得他拖命而逃,修爲也連跌兩個層級。
雖然狼狽到家,但那大方羽士乃是洗玉盟有數的真人修士之一,能從他手上逃命,伏龍的名氣不降反升,在整個北方修行界都薄有聲名。
人的名,樹的影,名聲上的加成總是不少,更何況此時他雖然只是還丹初階,但輔以更高層的修爲見識,其戰力則肯定要超出不少。將遊公權與其比對,任是誰都看低前者一頭。
麻成把心情穩定下來。雖然意外頻生,但局面上還是沒有大的變化,無論是山嶺上的呼喝、漫涌的霧氣、伏龍的邀戰,其實都是一個目的:使獵團中絕大部分修士袖手旁觀,將遊公權孤立。
霧氣雖重,但因爲離得近,他這邊看得還算比較清楚,當下又通過某種渠道,指使手下在外圍喊叫:“只誅殺喪盡天良遊公權,其餘人等,一概不論!”
獵團中又是一陣騷動,這種計策其實很明顯,但人們的微妙心理總是會讓他們一次又一次地踏上去。
便在他身邊,劍氣絲絲流動,轉眼形成一道內斂的氣壁,將鋪雲浮車封在其中,車上卻是靜默。
麻成忙別過臉,不讓人看到他臉上的笑容。獵團中大部分高手的心態他都把握清楚,此時決無可能再有人幫着遊公權,只有旁邊鋪雲浮車上的餘慈,讓人捉摸不透。可如今,此人分明有自保全身之意,實在是最好不過。
前面那些古怪,大概只是此人眼明心亮的緣故。嘿嘿,自做聰明的人物,這世上還少麼?
他趁熱打鐵,低聲道:“餘道兄,局勢未明,我們……”
話未說完,他低呼一聲,向後便倒。
比他的反應更快一線,劍芒暴閃,森森寒意自頭頂直落,劃過喉頭胸口,幾乎要半他剖成兩半。還好一層烏光閃動,嗡聲震鳴中,將劍氣擋在體外。
這是麻成身上一塊“烏金法牌”,遇危自發,可爲主人擋住致命的外力攻擊,乃是他身上最寶貴的一件護身法器,如今真是救了他的命!
但也只是救命而已,烏金法牌擋得住劍氣,卻擋不住隨劍氣爆發的凌厲殺意,那殺意便如同燒紅的長針,直刺入腦,刺得他渾身劇震,神魂已然受創!
麻成顧不得形象,就勢在地上打一個滾,翻身便走,同時在心中破口大罵:趙氏兄弟害我!
他曾問過和餘慈交過手的三人,有關餘慈的底細。頭一個瞬間被打昏的不算,趙氏兄弟的說法比較一致:都說餘慈劍勢凌厲,但更厲害的還是那懾人魂魄的妖法,兩兄弟就是猝不及防之下,心神受震,被餘慈舍劍用腿,踹飛出去,弄得灰頭土臉。
可如今親身經歷,麻成只想着將怒火和恐懼合着唾沫一口噴到他們臉上去:你孃的妖法!這分明就是劍意由虛化實,震魂懾魄的上乘劍道,只此一劍,便是這些散修想都不敢想的無上秘傳。他在北地三湖時,也只在那些大宗門修士身上見過!
誰能告訴他,這餘慈究意是什麼來歷?
半空中,遊公權已經和伏龍交戰在一起,真煞流動,瀰漫裡許方圓,修爲稍弱的,便覺得大風觸體有如刀割一般。山嶺上飛掠而下的修士已經近在咫尺,偏在此時,第二號人物麻成這邊又起變故,獵團大部分修士只覺得昏頭昏腦,戰意已經去了七成,保命惜身的想法冒了出來。
就在此刻,不知是誰尖嘯一聲:“一個不留,殺!”
話音刺得獵團諸修士一震,另一邊,鋪雲浮車上,餘慈厲聲道:
“離塵宗餘慈在此,何方賊人,敢在此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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