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落園林中陡然一片靜寂。
剛入園的餘慈等將視線移轉過去,對方也正把目光投射過來,兩相碰撞,彼此都是一呆,那人豪氣的話音亦是戛然而止。
餘慈這邊,不算一直隱身的沉劍窟主人,六人一鬼,七對目光,便看到一套天藍色的金屬甲冑反射陽光,映出燦爛光芒,既華美又猙獰,視覺衝擊力無以倫比。
而對面那位,瞳孔隱在古銅色面甲之後,只閃了兩閃,忽地一言不發,向後便退,直撞進剛打開的樓門裡去,氣息也一下子隱匿起來。
一退便是心虛,氣機變化之下,又能瞞得過誰?
“重器門!”帝舍一口叫破了來人的身份。
餘慈瞥去一眼,聽他的話音,似乎是瞭解這門派的底細,莫不是蕭浮雲對他說的吧。
逃走這人的甲冑樣式他還有些印象,特別是其頭盔上三根刀片似的裝飾,按照之前他的估計,在重器門一行人中,應算是中游的地位。
他是這麼個想法,但其他人關注的卻是另一個問題:“這地方怎麼有人?”
沉劍窟主人進來之後就保持沉默,文式非就問鐵闌,然而鐵闌也出奇地緘口不語,或是被意外弄得無言以對。文式非嘿了一聲,轉而向帝天羅說話,手指朝木樓點了點:
“動手?”
帝天羅尚未迴應,鐵闌終於開口:“能進入此地的,必是精通符法陣道,又有極深的用劍造詣……”
此時,帝天羅也是搖頭:“重器門入園來的有十人,當頭一個深不可測……”
鐵闌那邊不說,帝天羅這裡就是肯定得到蕭浮雲的情報了。文式非哦了一聲“深不可測?”
二人便開始低聲交換情報,但餘慈可沒有他們這麼悠閒。若他記得不錯,重器門至少也有九位還丹高手,還有一個根本無法估計的大能人物,就算把這邊的沉劍窟主人算上,他們也未必說是能佔住上風的……
無意識地掃過周邊,卻瞥見一側的香奴,餘慈忽然想到,這一位正是和盤皇宗那三個倒黴鬼一同追蹤重器門來着,而且還在危險來臨之前及時抽身,她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但不等他弄個明白,鐵闌忽地發出警訊,在場的都是反應敏銳之輩,猛擡頭,只見三顆投槍,分三個方向,各劃了一道弧線,斜插而下。
投槍看着也不甚快,是藉着下落的力量加速來着,然而處在投槍鋒芒之下,這邊幾人都是變了臉色。
他們看得清楚,投槍自杆尾處開始,上面裹着的層層符紋開始亮起,像是無數活蛇在槍桿上躥動,在太陽真火的照射下,說不出是什麼顏色,只覺得有一蓬網似的氣機罩下,竟是避無可避,而網絲的另一端,始終連着觸發的機關,至於機關後是什麼,真沒有人想嘗試!
餘慈是見識過一杆投槍化出三裡毒沼的手段的,卻沒有想到,直面此槍鋒芒,竟會陰毒至此!腦子瞬間閃過幾十個念頭,但沒有一個是萬全之策,無奈之下,他拿出符盤,用出最熟的九曜龍淵劍符,頃刻間持劍在手,佈下“無瑕劍圈”,先護住周身再說。
其他人也是一樣,甚至反應得比他更早些。一時間勁流四溢,各自護身,如此,也就提前牽動罩下來的氣機大網,剎那間三杆投槍齊聲震鳴,不知是哪杆槍上,呼地一聲冒出紫紅火光,頃刻間飛卷一里方圓,不但是餘慈這邊,連那四通閣、還有周圍園林,也一齊遭了殃。
扭曲的火光中,四方閣轟隆一聲坍塌下去,攪亂天地元氣的大火和巨大的爆鳴聲就是最好的掩護,以至於當凌厲的勁氣快要衝到身前十尺距離,餘慈才猛然驚醒:
“怎麼是我?”
餘慈一驚便想起來,那四個散修逃走後,除他之外,文式非等人竟然都是還丹上階的水準,修爲上的斷層十分明顯,所謂批亢搗虛,不外如是。
劍氣與強絕的外力相撞,無瑕劍圈發出嗡地一聲顫鳴,劍氣自發流動,將直撞過來的外力削弱化解。只是那力道實在太強,一時消解不掉,餘慈便如一個大皮球,受外力一碰,轟地飛出去。
但這無瑕劍圈果然精妙,受如此巨力撞擊,餘慈仍未受傷,反而是是全身經脈竅穴震盪,倒似有人給按摩一般,非常舒服。這“一擊當頭,百竅鳴應”的徵兆一出,餘慈就知道,他這門劍術,終於是登堂入室。
這裡有他劍術精進的緣故,但更多還是丹田之內,真符種子居中調度,天然形成渾圓之意,方能內外如一,不留半點兒瑕疵。
他還飛在半空,耳鼓內又貫入一聲吼:
“殺!”
竟是至少三人的合音,震盪神魂。只是餘慈有天龍真形之氣貫身,除了重器門首領那“十方絕獄撼鬼神法”確實抵擋不住外,旁的手段,又有何懼?
他的神智反而愈發清明,運化神意,對無瑕劍圈的流動稍加干預,倒撞出去的身體驀地上彈,又避過第二波衝殺。對方顯然沒有料到他竟然如此滑溜,氣勢便是一窒。
周圍文式非等人立生感應,哧拉拉一串氣爆,四方力道聚合,反將那三人圈了進來,剎那間攻守易位。
這一切都是在紫紅火光肆虐之時發生,這紫紅火光不知是什麼玩意兒,除了高溫蒸騰,還能遮蔽視線,便是雙目聚力,也看不出五尺之外。文式非等人只能憑藉神意運化,感應目標。
“中了!”
幾乎所有人都有這種感覺,衆人不自覺聚合發力,形成了一個高速旋轉的漩渦,力道雖不同源,交織起來卻更是狂暴,便是還丹修士受此一擊,也要給絞得筋骨俱碎。
然而下一刻,漩渦中就爆出一聲尖銳的咒音。恰在此時,三杆投槍齊齊落地,文式非等人都是一時之傑,當即驚覺,剛剛颶風一般的衝擊,竟然沒有對投槍的軌跡產生任何影響。
“哧”聲長音,如同燒紅的烙鐵扔進冰水之中。
文式非聞聲變色,二話不說,身形往下一縮,竟是以土遁進了地下。
他是反應最快的一個,其餘人等都遲了一線。雖是不能目見,人們卻能感應到,以其中一杆標槍爲中心,比先前紫紅火光還要灼熱十倍的火力,化爲鋒銳無比的氣芒,橫掃四方。
一波不夠,而是兩波、三波、四波……整整揮出七波這樣的高溫氣芒,每一波的衝擊都形成一個巨大的圓環,當者披靡,無論是建築、假山、林木、地面,都無法擋其一擊,從正面、側面多個角度,將這片空間切割開來。
除了文式非跑得最快,其他人的反應速度其實都差不多,但因爲距離遠近,遭遇各有不同。餘慈算是最幸運的,早早彈飛出去,自然避過了第一波水平切割的氣芒,然後便使了個身法,直墜下地,因爲每一波氣芒衝擊都錯開角度,他落地之後,反而最是安閒。
帝天羅和帝舍的手法如出一轍,都是閃身之餘,揮出極光元磁,將氣芒扭曲了一個小小的角度,有驚無險地避過;香奴則是身形縹緲,如真似幻,莫名地便讓了開來;至於鐵闌,乾脆身化煙氣,散而復聚,也算避過。
只有夏伯陽最倒黴,離標槍太近,根本反應不及,氣芒掃過,瞬間身分兩半。
衆人雖目不及遠,但神魂感應之下,心頭都是一凜。
也在此時,原先被他們合力擊中的披甲修士氣息隱匿不見,在這漫天紫紅火光下,誰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過了十多息時間,火光才漸漸黯淡下去。人們的視線漸可及遠,卻見視界之中已經是面目全非。所有的建築、林木盡都倒折,火焰連成一片,地面上則現出深深的溝壑,這裡面也是燃着火的。一片靜寂的園林,轉眼就成了熊熊燃燒的火獄。
“好險,好險。”
文式非從地下升起來,看上去尚是心有餘悸,但緊接着,便聽到他一聲咒罵:“小子好機靈!”
衆人疑惑,往那邊一瞧,卻見文式非正從地上抓起一具古怪的玩意兒,甩了一甩,紅得發黑的血漿便流了一地。那本應該是夏伯陽橫屍之處,但此時只有這個玩意兒。
看着那依稀存在的人形,帝舍一擊掌:“孃的,是千山教的替難巫偶!”
帝天羅微微點頭:“不愧是夏伯陽,這一手機變之術,極是不凡。”
餘慈看着那所謂的替難巫偶,正是用不知名的肉血拼接起來的一個人偶,此時已經斷成兩截,且被燒得焦黑,只依稀見到上面複雜的符籙殘餘,讓人明白,若是夏伯陽真遭了殃,便會是這副模樣了。
但如今,夏伯陽本人已是鴻飛杳杳。
真是各顯神通啊!餘慈也不免感嘆一聲,現在,又有一個人擺脫鉗制,遠走高飛了。而這一位可比前面四個散修高明得多,非但脫身,還進入到秘境深處,有所斬獲的機率大增。
剩下這些人一時無語,半晌,文式非瞅了餘慈一眼,冷嘿道:“那些人的修爲也不過如此,全是依仗制器之利。那身甲冑、還有這投槍,都是此界少見的精品,還丹境界已能運用,但威能卻已是超出不少,用在這劍園裡,可是恰得其所啊……窟主怎麼看?”
若不是他提起,衆修士幾乎就要忘掉,這裡還有一位隱匿不出的大人物了。
沉劍窟主人當真是莫名其妙,外面囂張得很,到了秘境之中,又縮起頭來萬事不理,連夏伯陽藉機逃走,都沒有一點兒反應。
半晌,便在人們懷疑那傢伙是不是也跑掉的時候,忽地“嗡”聲震響,正是發自於三根投槍所落之地。衆修士都被唬了一跳,齊扭頭時,只見其中兩根投槍忽地化爲灰燼,剩下那根,則是光芒收斂,隨後被一隻無形的手拔出地面,扔了過來,方位正是餘慈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