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應爲“沈掌櫃”,筆誤已修改。
等慘叫聲斷絕,女子睜開眼睛,眼前已經是染透了血色。一個在旁服侍的女侍身分兩截,死得不能再死,屍身後方,一道狹長深痕劃在艙壁上,從這裡可以看到已經中分的船頭,還有更多的血漬殘屍。
女子臉上血色仍未恢復,但坐姿端正,並沒有因爲幾條人命在眼前消逝而有所變化。這時候,乾瘦男子鷹隼般的利眼刺過來:
“願賭服輸,不過輸也要輸個明白。沈掌櫃,你不妨給我說說,剛纔憑什麼認爲,那幫廢物辦不成事兒?”
女子沒有立刻迴應,似做沉吟,片刻後方道:“貴屬下廢或不廢,沈婉不清楚。之所以敢下注,卻是從渾燎道兄您那邊判斷而來。”
她的語氣與多年訓練成的商人式的圓滑背道而馳,毫不意外的,主座上那個脾氣糟糕的傢伙笑容收斂,眼神陰冷。
在沈婉身後,一直非常緊張的護衛更是要窒息過去了。如果有可能,這可憐的傢伙大概會搶上來捂着她的嘴,但現在已經沒意義了。女子稍稍調整了下呼吸,維持着語氣的穩定:
“那龍蛇怪物的形象,有九分肖似天裂谷特產的魚龍,且是化龍點睛的級數,渾燎道兄下令時,也是將它視爲魚龍來辦。然而以我看來,這條‘魚龍’多了一對利爪,而且口吐丹珠,吸納月華,如此變化,從未有典籍記載,所謂差之毫釐,謬以千里,當如是乎?”
華麗的艙室內,陰冷的風吹過,那乾瘦的渾燎森然一笑:“沈掌櫃怎麼不說‘一將無能,累死三軍’?”
聲音像是陰影中鬼物的尖笑,讓人從心底感到畏懼。沈婉也怕,但想到此人嗜殺好虐的惡名之外,也有一諾千金的信譽,且那個死不瞑目的女侍仍橫屍在前,她仍未磨消的那點兒血氣便頂上來:
“渾燎道兄多心了。”
簡簡單單的迴應,表現出的也是簡單明確的態度。
“好膽色,也怪不得隨心閣會把沈掌櫃送到北荒來坐鎮!”
渾燎嘿嘿笑了一聲,站起身來,握着走向艙門:“輸了也好。既然是做生意,我們陰山派也願意與隨心閣、與沈掌櫃這樣的夥伴一起發財。扣下的那船貨物,我如數發還,願沈掌櫃財運亨通,生意興隆!”
沈婉看着此人背影,終於籲出已經積了很久的鬱氣,然而就在此時,耳畔又響起了陰冷銳利的聲音:
“對了,沈掌櫃眼力高明,不如給我提個醒兒,要捉那個怪物,該如何做法?”
沈婉稍一思索,道:“萬變不離其宗。”
渾燎用劍鞘擊掌,尖笑而出。
“嘖,是個麻煩的傢伙。”
看見船頭被劍氣撕裂,影鬼便提醒道:“修爲大概是步虛初階到中階,這沒什麼,可那劍意純粹得很哪……”
“嗯,看到了。”
餘慈連看帶猜,大約能判斷出,浮雲船上是起了內鬨之類。那一劍掃過,船上自家人至少七八條命完蛋,其中還有一個還丹修士,船頭處至今還有戾氣繚繞不散。
那人也真下得去手!餘慈有些佩服。當然他更佩服的是一劍橫斬之時,讓人心頭一凜的劍意煞力。原本是要走的,但碰到這樣的人物,不照照面就可惜了,魚龍長軀就懸在半空,稍做觀望。浮雲船上,倖存的那些人都是驚魂甫定,也沒有人搭理他。
很快,那戾氣劍意的源頭就開始移動,不一刻到了船頭,停了下來。
餘慈調動神意,想弄清那人是個什麼模樣,但在此時,明月照耀的夜空陡地一暗,劍光如雷轟電閃,破空而至。
“這傢伙……倒也乾脆!”
純以修爲論,餘慈還是有差距的,他也不願莫名其妙地和一個步虛修士來番生死大戰,魚龍長軀只一擺,周身元氣的波動倏然間虛化了,對附近虛空的作用一下子消失,相對應的,周圍環境也再無法對他造成影響。
雖可目見,但已經是真實與虛幻的兩個世界。
劍光切過,虛空光線扭曲,魚龍似乎變了形,事實上卻毫無損傷……唔?
餘慈久經磨礪的靈覺突生反應,來不及細究,他猛地提振神意運化的層次,魚龍昂頭長嗥,一直潛而未出的天龍真意勃然而發,在真幻交界處,與一股兇橫至極的力量對衝一記。
這片虛空陡地染上了一層青灰顏色。
哦!
餘慈驚歎一聲,對方劍意之兇邪強橫且不去說,這反應可是超出他預料。
心象確實是在內外虛空中自由移換,可既然映射在此,總要留存一些神意印記,對方就是窺準這一點,直接以劍意衝擊,正是抓住他萬變之中不變的支點。尤其難得的是,對方在真幻變化中,準確尋覓到他縹緲神意所在,這種本事,簡直可與他窺得“生死一線”的手段相媲美。
若是當初從歸來莊出來時,那種狀態下的天龍真意,如此正面碰撞,餘慈倒也不懼,然而自從引動昊典真意,令其屠龍顯化之後,那一股最精純的天龍真意已經毀掉,現在這一股,乃是餘慈兩年間又慢慢培育出來,雄渾或有,但論剛正純粹,實是還差了一截。吃對方猶如兇橫劍意一撞,顯化的魚龍外相,竟然有些明滅不定起來。
對方也是一怔,但緊接着,皮包骨頭的臉孔上,又是呲牙一笑,凝劍不發,卻是劍意縱橫,虛空陰風慘慘,青灰色愈發濃重,且尖嘯連綿,恍若厲鬼橫行,翻落九幽。
“真是好劍!”
影鬼大聲讚歎,不爲別的,就爲此人撼動虛空的妖鬼劍意,雖是邪氣森森,但其純粹到極致的強橫,就是在當年的論劍軒中,也足可稱道了。
餘慈悶聲不響,若對方以爲,捕捉到他神意印記,就可破掉這“內景外成”之術,那也想得太過簡單了。不過說實話,看到此人超卓的劍道造詣,他心中更多的是一種躍躍欲試的衝動。
“內景外成”再玄妙,又怎比得過劍分生死來得直接和痛快?
可惜,可惜!
也在此時,餘慈終於看到對方的臉。那是一個應該用“乾瘦”來形容的傢伙,遠遠看去,那是真正的皮包骨頭,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骨頭支立,全身上下有沒有二兩肉都值得商榷,標準的餓死鬼形象。
餘慈記下了這張臉,再不耽擱,魚龍長影再一扭動,直撲下方黑暴狂潮中去。
“裝神弄鬼的傢伙,別逃!”後面那人尖嘯追來。
餘慈只當聽不到,一頭扎入黑暴深層,真幻變化的特質在此刻顯露無遺。飛舞的黑砂縱然可以洞穿金石,卻無法傷他分毫,甚至連點兒阻力都做不到。只一瞬間,便把那人落下了近千尺距離。
後面嘯音愈發尖銳,兇邪強橫的劍意貫空而下,劍氣溢出,與飛砂相激,如萬鬼嚎哭,撼人心魄。
餘慈心神卻是反常地安定,也沒有再驅動天龍真意相抗。只在劍意觸及的剎那,將生死符外,一顆早早結成的種子真符輕輕激發,錚聲鳴響。
後面,渾燎正將劍意運轉得興發,忽地一聲驚咦,身形陡然定住,長劍橫起,擺了個防禦的架勢。一縷劍氣碰在上面,化爲輕煙。
這很正常,還丹級別的劍氣固然鋒銳,卻也破不開他的護體真煞,然而讓他無法忽略的是,劍氣中含蘊的劍意,卻是直刺入他劍勢轉換間最薄弱之處,像如一根插在心口的尖針,即使沒有實質性的傷害,也令人不由悸然。
半晌,他終於反應過來,看着遮蔽一切的黑砂風暴,當然,目標早已不見。他皮包骨頭的臉上表情愈顯猙獰:
“你跑什麼、跑什麼、跑什麼、跑什麼!”
渾燎仰天尖嘯,妖鬼劍意裹着他的怒火,橫貫十里,攪得周邊黑暴呼嘯潮涌,砂石飛濺。
稍靠上一段距離,飛梭之中,楚河臉色發青,破口大罵:“是陰山渾燎,這個瘋子,快走,快走!”
不用他說,幾個手下已經驅動飛梭,也不管什麼陰窟城方向,只求離那個渾燎越遠越好。如此狂飛百餘里,幾乎不辨東西,楚河才喘上一口氣,正要吩咐手下確定航向,耳畔傳來“咚”的一聲響。
楚河猛一激零,回頭,卻見一張枯瘦的臉貼着觀察口,與他打個照面,又森然一笑:
“誰說我是瘋子?”
餘慈睜開眼睛,耳中似乎還響着萬鬼慟哭的轟鳴,之前劍意對衝的場面也歷歷在目。他伸出手,比劃了一下。如果是他真身在那邊,拔劍相對,當時會如何應付。
結果只有搖頭。
他在劍上本有天賦,早早就貫徹以“生死”之機,又有葉繽的半山蜃樓劍意催化,可謂是起點甚高。以往交手諸人,修爲有大把勝過他的,但劍意層面,他卻一直佔據着優勢。
這是很正常的,一般來說,修士劍意成形、穩固、純化需要一個相當長的過程,還丹境界時不過僅有雛形,真要成熟,步虛境界是最起碼的,推遲到長生真人境界才完備的也有很多。
所以直到今日,他才真正見到一個在劍意層面上,也堪與他平齊的對手,不用別的什麼,被燃髓咒燒化的氣血已在沸騰。
但與之同時,理智告訴他,就算劍意可與那人相抗衡,可是修爲上仍有一段難以逾越的差距,真是現在與人對劍,幾無勝算可言,那不是去比劍,是去找虐。
快點,快點兒結丹吧!
餘慈雙手撐着膝蓋,慢慢握緊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