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叱喝之後,瀰漫天地的熊熊金焰,盡都消歇,而一直維持至今的太玄封禁,也隨之解除。
餘慈用太玄封禁,是因死魔劫數爆發,心內虛空各處,都受魔染,照應不及之故。但究其原因,還是因爲餘慈真靈未顯,魔劫尋不到核心目標。
如今他顯化在法壇上,簡直就是立了一個最好的靶子,根本不用什麼太玄封禁,諸死魔便舍了其他未顯化的天域,如逐臭之蠅,蜂擁而來。此物隨滅隨生,轉眼就是十幾頭轉入,它們可沒有什麼恐懼驚訝的情緒,自然就猛撲而上。
餘慈長吁口氣,他是有準備的,也不管那些魔影,先把心念化開,看承啓天中,焚燒魔影留下的“灰燼”。在心煉法火的作用下,凝成了一個稀奇古怪的東西,現在還遠未成形,但餘慈已經有打算了。
確認一下,就把它繼續擱在那兒,就這個當口,魔影已經要撲上身來。
放在最初的時候,餘慈是要手忙腳亂的,可如今他便覺得自己的心思定下來了,前後的強烈對比,真是有意思,差別也只有一個“有無準備”而已。
他甚至還有閒擡頭,看那天外之天——大羅天。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
此一詩句,其實便是形容大羅天的,其中巍峨極道之氣象,言之不盡,摹之難出。餘慈就放出了他早早準備好了的一道符,頭頂三尺處,海山雲閣,仙影翩然,聚化清氣,化爲雲篆靈符,嗡然叱落。
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
該符正是以大羅氣象,運轉日月星三光,斃殺魔頭。在此局面下,還有什麼能比它更合適的?
撲上來的魔影身上,轉眼都撲上了一層玉白火焰,比之剛剛心煉法火,還要來得凌厲,這些死魔,連煙都沒得化,便給憑空蒸發。
周天星數的符籙,確實非同凡響。可惜,此符雖是威力無窮,攻擊頻率只算一般,面對無窮無盡的死魔化生,接連滅掉三波,就有些接續不上。
但這時,法壇之上旗幡招展,法印、令牌、玉圭等物,莫不靈光煥發,與法壇本身渾化如一,形成一圈靈氣煙障,更有驅役干擾之力,將死魔擋了一擋,而魚龍外相則是爪、牙、巨尾齊施,放出了剛正浩大的氣魄,將逼近的死魔衝開。
有了這一緩衝,玉白火光又是遍灑,轉眼掃清了一批,法壇周圍,就是一空。沒等死魔們再壓過來,餘慈故技重施,伸手一指,天上雲氣撕裂,一具白虎法相撲下,行如風,吼如雷,徑直闖入剛化生出來的死魔羣中,兇厲煞氣橫溢,一時間竟也是當者披靡。
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玉宸啓靈開天地.門法、藏洗日月存煉符、太陰役禁厲鬼術、無生劫星宿破魂神光……
餘慈現在可說是同時運用五道、甚至五道以上的靈符,且有兩種是三十六竅,兩樣是二十四竅,一樣是十二竅,消耗之大,要是他真身在此,除了被抽乾,沒有第二條路。
但在承啓天內,有充溢百畝方圓,且是源源不絕補充的元氣儲備,情況就完全不一樣。餘慈心象分身在此,就像是一具符盤,只需將符意灌注,就有無盡的靈光匯聚,自然成符。
餘慈初時有點兒亂,後來找準了節奏,漸顯從容。
心魔劫數,往往是你越穩,它越弱,等到你心神安定,無所動搖,心魔自然消除,事態似乎在向這個方向推進,然而事情哪有這麼簡單?
隨着時間流逝和心力的損耗,餘慈的心志也會疲累的,他也有着極限,面對無窮無盡的死魔衝擊,想長久保持符意的清晰和高效,絕不容易。
更何況,心魔和死魔劫數不一樣,如小五所說,它牽連天地陰邪之氣的消長變化,內外交煎之下,餘慈對抗的不只是自己,還有老天爺。
這劫數本不是他這個層次應該碰到的,而應該是那些意圖打破長生關的修士,或者乾脆應是由長生真人及以上的高人消受。毫無疑問,這是餘慈掌握虛空神通的後遺症,他沒有度劫秘法,也沒有斬雷闢劫令那樣的寶物,這也就宣告了,無論他怎麼努力,死魔劫數,都將如影隨形。
無關能力,無關心志,就是一個層次和法則的問題。
在撲殺了前後幾十上百波死魔衝擊後,這個答案,在餘慈的心裡越來越清晰。
努力是徒勞的、前路是黑暗的、困難險阻會是越來越難以抗拒的……
這是個讓人氣沮神喪的結果,偏偏所有的現象,都在證明,這纔是現實!死魔們雖是被抹殺,但他們垂死的、尖銳的嘯叫聲裡,就這麼歡呼着:
你,聽到意志崩裂的聲息嗎?
真正可怖的死亡,從不是激烈的、轟動的、帶着刺耳的喧囂,那只是某種“形式”,真正恐怖的,應該是那驕陽下的冰雪,融解消失,都帶着理所當然的神氣。
餘慈無懼於“形式”,他對死亡太熟悉了,熟悉到看得膩歪,但又不能無視,死亡就是用這些“形式”,用有效率的手段地殺死你。一旦不能得手,它馬上就回到最本質的層面去,用那讓人發瘋的“耐心”,也用所謂的“理所當然”,最終贏取勝利。
發如雷霆,止如盤蛇;虛如煙夢,實如山嶽。
故而餘慈感嘆:真是高手!
也只有在這種情況下,餘慈纔有此感嘆,否則他在天穹之頂呆上一百年,也不會“興奮”起來。自此刻起,死亡不再是虛無縹緲的東西,而成爲切實可見的敵手,他正在和死亡你來我往,殊死搏殺。
進入一個熟悉的領域,他心中便似蘊有了一種汩汩溪水般的活性,讓他習慣於死亡的壓力,但並不麻木。
如此,轉眼就是十二個時辰。
承啓天燃燒起心煉法火,死魔被壓制,虛生老道準時前來,開始當起了幫工,這是餘慈喘息的時間,他重又來到天穹之頂,在小五護法下,開始恢復。
未來肯定有一個長期的、艱苦卓絕的過程,但餘慈也有準備。這次移轉心念到這裡來之後,他就再沒有在短期內回去的意思。
他要習慣與死亡結伴同遊。
現在這個階段,也許還是入不敷出,可他畢竟有一個思路,並且有支撐下去的力量,終究還是看到了一點兒光亮,他便追着這點光亮,專注進入,恰好也洗去世間一切蕪雜干礙,任時間如水一般,順暢流過。
幽藍近於墨色的天空中,一艘小巧的飛舟,疾掠而進,其顏色與天空顏色相近,外圍撐開一個光罩,但由於高速飛動,和天空高溫環境摩擦,形成了一圈紅瑩瑩的光邊。
飛舟中,遊蕊薄脣下抿,看外邊讓人窒息的墨藍色。
這裡是碧落天域,一個還丹修士絕不應該到來的地方,像她所在的四千裡高度,其溫度足以熔金銷鐵,再加上無處不在的磁光磁火,若她不借助座下“擊浪飛舟”,不用兩息時間,就要身化飛灰,死無葬身之地。
可對如今的她來講,在北荒,或許只有這裡,纔有點兒安全感。
碧落天域是隔絕九天外域和修行界生靈圈子的唯一屏障,只是這屏障不是一層均勻的厚膜之類,其結構相當無規律,無數劫以來,也時時刻刻都在變動之中。
根據記載,碧落天域最厚的位置,達十餘萬里,最薄的位置,上下不過數千裡,這種簡直就是荒謬的對比,卻實實在在是碧落天域的常態。某些貪方便的步虛修士,前往九天外域,就想選擇“捷徑”,專門找那些碧落天域薄弱的位置,但事實證明,這就是取死之道。
越是薄弱的碧落區域,其透出的修行界的生靈氣息就越是濃厚,在其上面,簡直就是域外天魔的樂園,相比之下,那些厚度驚人的地方,往往因爲獨特的環境,成爲天材地寶蘊生之地,長在九天外域修煉的修士,常言“福人穿山過,魔頭溝裡埋”,即是如此。
相對來說,北荒上空的碧落天域,就是比較類似於“溝壑”的,其厚度不超過七千裡,至少在百年之內,不會有什麼大的變化。所以,真正要到九天外域修行的人,會繞道斷界山脈、陰山甚至是北極等地,少有會到這兒來冒險的。而普通步虛修士飛行,一般在碧落天域下部,即不超過三百里的高度。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她可以擺脫近一年來擔驚受怕的局面,如果……
她的眼眸便在恐懼中睜得大了,飛舟之前,突兀地現出一個人影,放聲大笑,音波穿透飛舟外的光罩,導入她耳中:
“真是了不起,藏形匿跡快兩個月,竟然真的飛上天來,都說咱們遊執事是多寶龍女,如今來看,見面更勝聞名!”
遊蕊幾乎要將下脣咬出血,她猛力轉舵,飛舟開始劃弧,想借着絕高的速度,繞過前面的敵人,可對方既然大搖大擺地在此攔她,又豈會沒有準備?
“嘭”地一聲響,飛舟正前方,便張開一片高下闊度均有十里的光絲巨網,等着她撞上去。
崩崩連響,光絲巨網連線斷開,直接被撞破,可飛舟去勢也驟然一緩。艙內遊蕊受不得這力量反衝,一口鮮血噴出,染紅了密封的琉璃前窗,隨後光線一暗,那人已經撲上來,一爪穿透前窗,裂隙中,磁光熱浪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