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袍道士正在困惑之中。
莫看他外表一直恣意囂張,其實他非常謹慎。沒有人比他更明白這位“賢侄女”是個多麼厲害的角色,從一個出身不正的普通弟子,短短數十年,就一躍成爲萬象宗實質上的領袖,在洗玉盟中,也有一席之地。若是沒有能翻雲覆雨的手段,又怎可能做到這樣驚人的跨越?
事實上,若是在洗玉盟區域,借黃袍道士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打女修的主意。在北地三湖區域,他已經被女修掌控的勢力逼得如過街老鼠一般,大部分時間只能在南方躲藏。這回是他得了確切消息,知道女修獨身遠遊,才興沖沖趕來,要一償多年夙願。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可在這幾乎就要得手的時候,他卻被女修反常的舉動驚住了。
也許慕容輕煙在北地三湖的名聲並不好,但旁人也頂多說她是翻臉無情,陰德有虧,至於“不顧廉恥”之類,是絕少見的。
可現在這女人想幹什麼?回想起來,之前的過程是不是太順利了些?
不怪他往“陰謀”上去想,概因這些年來,他實在被女修虛實莫測的手段折騰怕了!
他盯着女修,還是首次完全摒棄色心,想找出裡面的問題。不過表面上的態度,並沒有明顯的變化:
“賢侄女,這是要捺不住性子,要自薦枕蓆麼?”
這是一次試探,而對面女修似笑非笑,作出迴應:“南松子,你腦子裡除了精/漿,大概也剩不下什麼了!”
如此語氣,根本就是在陳述事實。黃袍道士,也就是南松子不怒反喜,笑道:“賢侄女當真知我!要知見了賢侄女,便是血脈裡流着冰水,也要化成精/水,纔對得起‘洗玉飛煙’的豔名……咦,怎地還備用了一身?”
南松子真的看出了不妥,因爲此時,女修正取出一件月白色的細紗背子,披在身上,掩去那奪目的景緻。
對他的疑惑,女修的迴應更是輕描淡寫:“這應該怪你啊,剛剛把我打下湖去,身上藏的藥瓶也被撞破了,經湖水一泡,沾得滿身都是……”
她話未說完,南松子如遇蛇蠍,將手上那半幅外衫扔下了湖。
“你下毒!”
女修看得笑起來,卻沒有搭理他,稍事整理略有些凌亂的裙帶,將剛披上的細紗背子歸攏平整,不過身上的水珠還是很快殷透了這層紗衣,至少在餘慈看來,比她裸着肩背還要更要命些。
南松子卻沒有心情欣賞這美景,他先看自己的雙手,又運氣調息,不一刻便面色劇變:“賤人,你下的什麼毒!”
慕容輕煙當真是目中無人到了極至,仍然不理會南松子的叫囂,伸手抹開因落水而散亂的髮髻,放開這如瀑青絲,輕輕抖落水珠,這番動作在她做來,自有萬種風情。
南松子卻是連眼珠子都是紅的了,他切齒道:“賤人!”
女修啞然失笑,手上不停,只用根簪子,將青絲簡單歸攏,至此終於啓脣,卻是輕吟低唱:
“天教心願與身違,轉燭飄蓬一夢歸。”
慕容輕煙的嗓音清亮,可這似吟哦似清唱的句子,卻被她演繹得清幽婉媚,帶着動人的磁力,悅耳悅心。
南松子的感覺卻是糟糕透了,只聽了個開頭,他臉上便被灰白顏色塗了個底透,又不自覺低頭去看雙手。大概是藥性的緣故,他只覺得這手在發燙,事實他的身體也是如此,且是口乾舌燥,心思恍惚:
“一夢歸,果然是一夢歸!是那喪志狂亂撩心火,身不由己撞邪魔的一夢歸!”
此時,慕容輕煙悠悠而笑:“義母大人的寵溺,我向來是感激的。那又豈是‘迷羅香’之流能說盡的?南松子,這半錢的‘一夢歸’,乃是認親之時,義母親賜,如今我留給了你……當初你欺侮我孃親時,可想到有今日!”
最後幾字,聲色俱厲,周邊湖水隨聲激盪,有無窮殺機蘊育其中,馬上就要撲出來!
南松子大叫一聲,翻身便走,也不見他馭使的什麼法器,破空無聲,轉眼遁入夜空之中,不見了蹤影。
他這邊一走,湖上他製造的光源也很快熄滅。光暗的變化讓餘慈和寶光眼前忽地一片漆黑,湖面上的慕容輕煙也被暗影吞沒,山谷湖面一下子安靜下來。
“真厲害!”
這是寶光在感嘆。他後面也明白了慕容輕煙的身份,知道她就是夢師姐的朋友。即使還是吃不消女修的言行,卻也不吝嗇讚歎。
餘慈沒有迴應,扯着他悶頭往岸邊遊。
寶光被先前諸多情形刺激到,正是情緒亢奮的時候,得不到應和,便覺得很彆扭,不由奇道:“餘師兄?”
“還記得我說的話麼?”
說話間已到了岸邊,黑暗中看不清餘慈的臉,但他的聲音非常凝重:“你立刻乘鬼紗雲回觀,請觀主過來!”
小道士聽得莫名其妙:“餘師兄,那個傢伙已經給打跑了!”
餘慈嘿了一聲:“那是虛張聲勢!”
“啊?”寶光無法理解,明明那個南松子也覺得自己中毒來着。
餘慈很難向他解釋。因爲對他這種經驗豐富的“行家”來說,檢驗對方虛實,除了需要敏銳的眼神,更多的還是憑一種感覺,就像是他當日在天裂谷中看破鬼獸是強弩之末一樣。
至於實際操作,有太多種手段會讓人產生錯覺了。當然,能夠讓一個還丹上階的修士信以爲真,那手段比尋常的可要高妙太多。
他搖了搖頭,正想催促,夜空深處,一聲憤怒到極致的尖嘯轟然炸開:
“慕容賤婢,我必讓你生不如死啊!”
嘯音震盪湖面,讓剛剛恢復平靜的南霜湖再起波瀾。而這一刻,寶光看向餘慈的眼神,已經不能用敬佩來形容了。
殊不知餘慈心中才是真的莫名其妙:“怎麼會這麼快的?”
餘慈覺得,慕容輕煙的“表演”,已經是爐火純青,更是將南松子的心思完全利用,就是他站在那個位置,也不過如此了。
以他的經驗,南松子怎麼也要等到飛出數十里外,腦子真正清醒過來,修正身體感應的錯覺,再調整一下心情,才能真正醒悟。可如今,那傢伙才飛出幾里路去?
想法似明未明之時,南松子已經再臨南霜湖上空。什麼都不說,一記純粹泄憤式的真煞衝擊,在湖上原慕容輕煙立身處,轟起了十餘丈高的水柱,整個湖面似乎都給打陷了下去。
“慕容賤婢,出來!”
“哦?回來得倒快!”
女修清亮的嗓音便在黑暗流動,似乎有些驚訝:“我卻不信你那腦殼裡,還有腦汁兒在,不知是哪位在你背後出謀劃策呢?”
南松子經由一回發泄,情緒倒是平復了些,他的麪皮心計也是非同小可,只是在慕容輕煙身上吃虧太多,心裡有陰影,導致束手束腳。如今挾着發覺被騙後的羞惱,那份兒隱隱的恐懼倒是又淡去了些,沉默片刻,他倒是嘿嘿地笑起來:
“你用離魂香假託‘一夢歸’,手法也不算高明。叔父我只是一時受你所惑,嘿,那‘一夢歸’是飛魂城最厲害的手段之一,沒有他們特殊的心法,你便是有了,也不可能發動,否則便要先傷自身,我說得可對?”
女修沒有立刻回答,南松子幾乎以爲她趁着黑暗遁走,再次放出了那灼目的光球,將南霜湖及大半個山谷,都照得透亮。光芒逐散黑暗之時,南松子倒是又看到了湖岸上兩個年青人,但也沒有在意,兩人修爲最高也不過通神初階,當真是揮揮手就能碾碎的小蟲子。
他真正在意的是,強光下,慕容雲煙的身形清晰呈現。
女修沒有往別處去,而是站在了湖心,凌波獨立,湖面的微風輕拂那輕紗似的外衫,彷彿真是乘風而去一般。
南松子經由這麼一回反覆,色心又是翻上來,見此便是咕咕地嚥唾沫,那反應帶着幾分誇飾,倒有一半是在刻意擾人心神。
慕容輕煙對此視若無睹,輕攏鬢髮,悠悠開口:“我一生雖是結仇無數,然而西來訪友,行蹤不過少數幾人知曉,不是宗門內,便是飛魂城中。我之於飛魂城,說到底不過是個外人,擋不了別人的去路。如此這般,只有宗門內……”
南松子卻不給慕容輕煙繼續推導試探的機會,他放聲大笑,打斷了女修的話:“何必動這等心思,等咱們一牀三好,共享至樂的時候,賢侄女不就知道了?”
說至此處,他咬着牙將笑聲擠出來:“賢侄女莫急,這一回,叔父我下手必須更痛快些,便是打折了賢侄女哪條粉臂玉腿,辦起事來,也別有情趣不是?”
說話間,他擡起雙手,正要發動,夜空中,有劍光飛掠,大氣排蕩兩邊,嘶嘯如飛矢,將他話音截斷。
劍光是由南端山頂發動,如虹貫空,一閃便越過近兩裡的路程,直取南松子頭顱。
聲明:本章亂用後主詞。另:已經連續兩天一更了,明天的更新隔得太遠也不好,下一更就凌晨吧,相應的明日第二更在下午五點左右,敬請兄弟姐妹們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