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封存的是創生實驗這件事,試驗品在外面廣闊的世界終究會自我改變,繁衍延續,但沒人會再記得這裡。
蕾娜塔記得尤爾金曾說過,“要讓秘密成爲秘密,最好的方法就是讓所有人都知道它,卻沒有探究它的慾望。”
營養池的脈絡一直在地板下延伸,像是樹葉上的徑脈一樣,每個端點都連接着一片試驗區。
蕾娜塔打開標有菌類符文的溶液閘閥,一陣令她熟悉的“嗞嗞”聲響起,能量鎖陸續解開,保存在牆壁內的膠囊離開保管箱,立即被瑩瑩光芒籠罩,沉入營養池底部,冒出一串氣泡。
營養池底部與此地傳送裝置有連接管道,管道負責運輸大量物資,類似於“絕創光輪”運行原理的工具。
膠囊裡裝載了濃縮上萬億原始菌類基因的容器,當到達指定地點後。膠囊的外殼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會不斷髮出探測波,檢查菌類的生長情況,並將數據返回新母體,在之後的歲月裡外殼也會自行分解消亡。
蕾娜塔曾在新母體的記憶信息中,見過自動播種程序,知道這個計劃本應該在尤爾金活着的時候就開始的。
由於新母體沒有得到指令,所以這件工作只能由蕾娜塔代勞了。“創生工程”的最後階段,即將見證奇蹟的時刻它的造物主……卻都消失了,讓人唏噓不已。
一顆明亮像圓盤般的天體懸掛在半空中,蕾娜塔不記得自己之前見過這顆星星,但她知道,那是隕石消失後纔出現的。
“月亮……是的,月亮。它就是從這顆行星中分離出去的……”蕾娜塔喃喃自語道。
她眼前的全息影像亮起,出現了地面上的景象,肥皂泡一樣的彩膜飄向天空,向下擴散開,形成一個巨大的“泡泡”,那就是指定地點。
建造在各地區的生態圓頂是很好的溫牀,初級生物的胚胎和孢子會被膠囊傳送到地面上去,並開始播種、生長,藉由環境改造這片區域。
而後苔蘚和孢子植物會連成片,個體成熟後,水流和風力將它們的種子與地下的根莖,一起帶到更遠的地方。
所以,就算離開營養池的滋潤也無所謂,那些簡單的初級生物早已經有了生存本能,會自己找東西吃,找地方睡。外面的環境也足以讓它們繼續進化,直至某一天,誕生出自己的族羣。
蕾娜塔的臉上冰冷如常,她也該離開了。
這顆星球上的智慧生命才誕生不久,就經歷過一場浩劫。
作爲生體兵器開發的生物們,不會再有天敵了。
母體和它的軍團,還有那顆隕石都被深深埋入地核之中,它們失去了戰鬥力。往後的歲月,這顆星球將充滿生命,這些小生命們會互相爲敵,弱肉強食,但這纔是生態平衡。
“嗯,對……生物的多樣性,恩主就是這麼說的……”蕾娜塔臉上的肌肉繃緊,牙關緊咬,集中全部的意志力。
她又打開了一顆生物膠囊,利用傳送通道將其彈出了“創命之間”,這顆膠囊的指定地點是在海洋裡。
“生命演化是自然的,也是必須的……我這麼做,是實現對恩主的承諾……”她自言自語道。
“他們做了那麼多,不就是爲了這個世界創造生命嗎?”
但離開此地後,就是生物們自己的事了。
從自然之力中汲取力量,不管哪種生物能存活下來,完全都是自然選擇的結果。造物主已經完成了初始的創造,剩下來的就交給時間好了。
蕾娜塔看了一眼光屏,想找找還有什麼自己能做的。但她看不懂那些數據,特別是關於時間的數據,只知道上面的時間單位都是以 “百萬年”計算的。
她隨手撥弄着光線,數據變得更加複雜了,一層層落下。
將海量數據轉換成圖形後,蕾娜塔身邊又出現了栩栩如生的全息影像,快速躍動着。龍族,基因鏈……白色閃電……氧氣,細胞,還有各種植物……
新母體的預設程序龐大複雜,將所有創造物都展現出來,包括促使生物進化的能量,產生的手段……一切的一切都有序排列在時間軸上,數量多到讓人眼花繚亂。
一個形象浮現出來。
“人類……”
“對了,人類。”
像是勾起了回憶,蕾娜塔的手指停下了,低聲呢喃道,“可是爲什麼?那黑色長髮……是一個人類?爲什麼我會看到一個人類的形象?”
他的髮絲凌亂地在空中舞動,雙眸讓人想起極地的天空,那裡跳動着固執的極光——深邃的,冰冷的,黑暗的,恐怖的……瞳孔。
那雙冷漠、敏銳、睿智的眼睛中承載了太多東西。
也許這不是她需要考慮的東西。
但,這也是蕾娜塔唯一擔心的東西了。
她知道,人類這種生物是按照鳥人族的形象創造的,與龍族一樣,融合了鳥人族的基因,但是他們的能力被基因鎖抑制住了。
是因爲害怕他們的智慧,探索那些不該知道的秘密?還是會怕他們像母體一樣,產生叛亂,毀滅這個世界嗎?
鳥人們顯然不想讓這種生物變得太強大,只是想將他們作爲基礎的生體兵器使用——因爲,他們是有史以來最強大的生體兵器。
跟鳥人一樣,他們有靈力。
說到底,人類的潛能還未被開發,看起來他們的基因好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保護着。
蕾娜塔不想幹涉這種力量,因爲無論他們是以什麼樣的形態生於這個世界,都是造物主賦予它們的。
而造物主,神聖不可侵犯。
蕾娜塔使勁搖晃着腦袋,試圖把那個黑髮人類的影像從腦袋裡驅趕出去。
“只有人類還不能離開,設計好的時間是這麼規定的……他們將繼續留在這裡,直到某一天基因鎖失效,或者自己解開……”
好吧,也許我應該像戈薇一樣,當一個安靜的觀察者。
——蕾娜塔在心裡盤算着。
雖然現在還想不出該做什麼,但她至少會想出來的,時間對她來說太漫長了。
無數個夜晚過去了,蕾娜塔一直在“創命之間”裡思考,甚至忘了自己身處何處。
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在這期間,她查閱了大量的信息,卻找不到自己能做的,或者說適合自己做的事情。
她解放了所有的膠囊,將生命的種子灑向大地和海洋。
今後會怎樣,一切紛爭,善惡已經不重要了。
每個小小的細胞都會成爲完整的生命體,成爲種族的祖先,成爲行星上的未來——但凡擁有生命者,其靈魂的份量,並無差別。
問題在於,這靈魂是什麼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