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本次山即時爽快地大筆簽下合約,她的目的至此終於達成。
但他眼內愈來愈濃的暗示卻似在宣告,這纔是夜色的開始,遠遠未到最後,她心內清楚,如果不能及時以一種不得罪人的方式打消他對她的念頭,緊繼而來就會是他對她的邀約。
如若等到他開了口,也許,她就再也無法回頭。
因爲這個遊戲是她起的頭,是她撩撥在先,所以斷不能拒絕在後,否則這份賣弄色相才簽下的合同,即便能如期實施也會遭遇困難重重。
溫暖笑顏不改地又敬隴本次山幾杯,然後把鶯鶯燕燕召回陪侍他左右。
化淡了曖昧氣氛之後,眼風掠見一直粘膩着佔南弦的喜喜終於離座出去唱歌,她懶懶站起,移步到他身邊,坐下,微微仰首,舒適地枕在他橫擱於沙發的長臂上,假裝完全沒看見隴本臉上一閃即逝的驚異。
佔南弦側過頭來,從她踏進這間豪華包廂起,終於再度正眼看她。
他的眸色很暗很深,深不見底得讓她心裡有一絲怯然。
她用了一些他意料之外的手段,以最快速度完成了也許並不是他預期內她今晚的工作,她不知道這是否會讓他滿意,他本意並沒有要求她這樣做,她原也可不必如此,但她就是這樣做了,因今夜她少見地沒有心情保持笑容。
在來之前她已有一絲厭悶,而要等這種場合結束毋如象要等到天荒地老,她只想儘快把事情解決讓他再沒有留她的餘地,然後便可窺空離去。
抽過桌上面紙,她一點一點地擦拭沾染在他脣沿的胭脂,在旁人眼內她的動作那樣自然而親暱,彷彿從前就曾做過一千一百次,幾位小姐悄悄交換了一個眼神,異常聰明地沒有人再過來坐在他身邊,都假裝沒有注意到,只一味哄掇着隴本次山喝酒。
佔南弦一動不動,自始至終表情絲毫無變,就那樣淡冷無比地看着她,眸色在霓虹燈影下忽深忽淺,什麼話也不說。
溫暖的心開始慢慢下沉,又似往上飄浮,懸到了喉嚨上頭。
她知道,坐在對面狀似漫不經心的隴本次山其實和她自己一樣,都在等,就等佔南弦一句話或一個動作,等他是默認她爲他的人,還是會輕描淡寫地把她推出去,成全隴本次山的心願。
在與隴本次山開賭之前,她已經先押了這一注。
她押不管自己如何放肆,佔南弦也不會把她送給別的男人。
但此刻,她不那麼確定了。
他冷然無情的眼眸猶如在說,他沒興趣爲她收拾爛攤子,她喜歡玩火就等着自焚。
溫暖在心裡默數,三,二——在她想起身的剎那佔南弦掣住了她的肩,將她摟定在原位,終於開口,卻不是對她說,“鶯鶯,點一支歌。”
“點什麼?”
“Nothingcomparestoyou。”他的目光從始至終鎖定她,“唱給我聽。”
剎時間溫暖只覺得內心煩鬱得無法透氣。
這是他開出的條件,她要他救場就得按他的說話去做,而此時此刻她別無選擇,只除非她能夠離開他身側,否則她不會有拂袖而去不管不顧的機會,雖然此時的她沒有丁點心情玩這種遊戲,可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淡薄外表下隱然的殘忍一旦觸發會變得如何強悍,爲達目的他會不惜毀滅。
深呼吸調息,她在只自己才知的無能爲力中展顏微笑,人生有什麼事一定要堅持呢?她投降,她馴順,既然他要聽,她唱,什麼都唱。
“我沒帶眼鏡,看不見屏幕。”她想起身。
禁錮她在臂裡紋絲不能動,他垂眼看向她的蕾絲領口,“你沒聽清楚?我說的是唱給我聽。”
什麼也沒顯露,卻對她這樣若即若離,佔南弦對她的態度讓一旁的隴本次山愈加狐疑,也愈加謹慎,他無法清晰感知,這個美麗的女子對佔南弦而言到底如同那幾位豔女一樣可供褻玩,還是有別於其他人,他不能確定佔南弦把她召來是爲了招待他這個客人,還是爲了陪伴他本人。
由此,這種情況下他再也不會貿然行事,合約執不執行不重要,重要的是,正如佔南弦開了比翠絲堡的酒給足他面子,他也斷不想輕易犯下可能得罪佔南弦的錯誤。
隴本次山對溫暖而言已迴歸安全,反而,現在對她構成危險的偏偏是她原以爲最安全的人,所謂世事如棋,大概便是如此,總在剎那間,已經顛倒變幻。
熟悉到靈魂的旋律在包廂內響起,佔南弦只吐出一個字。
“唱。”
如果她不,他會當場撕碎她的上衣把她扔給隴本次山,他的眼神已經明白表示,他所警告她的,若她不從他一定做得出。
下午時分他以她爲餌在薄一心面前演一場用意不明的戲,於是她也就和他拉出四位小姐的距離,併成功地以另一個男人激起他的脾氣,明明已經如願,卻爲何內心比來時更愴然悲楚,她到底在幹着什麼?這樣的攻與守除了表明自己的不成熟外還有別的意義麼?
溫暖合上眼,回憶SineadO-Connor那雙純潔綠眸,想不明白到底是在什麼樣的情緒下,那個唱歌的女子會把自己剃成了光頭,沒有麥克風,她在他肩沿輕輕唱起。
自從你帶走你的愛,
已經十五天又七小時。
我每夜茫然遊走,
沉睡裡漫無白晝,
你離開已經十五天又七小時。
我擺弄我所能做的一切,
從你離開的那一刻起,
我明白了我喜歡的人究竟是誰。
花式餐廳中的宴會,
我的脣角無法言語,我無法言語。
沒有,沒有什麼可以帶走我的悲傷,
因爲,沒有什麼可以和你相比。
你無以倫比。
……
她已很多年沒有再唱過歌,卻熟知這首歌詞如同每日默誦,它如此死死刻在她的腦海,也許此生再揮之不去,唱完她低低垂首,希望長髮可以遮去臉上所有不宜在此時出現的情緒。
“我想去一下化妝間。”她輕聲道。
良久,他終於鬆開了手。
她走出門外,一步不停走出會所,上車風馳電掣而去。
第六章賭注,棋子(1)
去到藤末會所,溫暖找出車上備着的脂粉化上淡妝,把長髮放下,翻到一副亮閃的耳環戴上,原本這些場合用不到她,公關部有手腕一流出類拔萃的美女羣,負責佔南弦正式或非正式場合的公共交際,但既然這次佔老闆點名要溫小姐客串,還是盡心盡責吧。
她看看觀後鏡裡的自己,效果似乎還不錯,如果身上這套紐子扣到鎖骨的荷領蕾絲襯衫配西裙換成性感暴露一點的晚裝,估計就更完美了。
查看電子記事本,原來客人是上次高訪去日本拜訪的那位,把資料默記在心,在門口報上佔南弦的名字後服務生把她帶到一間包廂外。
她吩咐,“找四位和佔總熟悉的小姐來。”
侍者應聲而去。
吸一口氣,手握上門把,她輕輕把門打開,朝裡面同時轉過頭來的兩人嫣然一笑,“隴本先生,佔總。”
三十開外算得英俊的隴本次山直勾勾看着迎面進來的美人,柔如絲綢的黑髮隨着她的步履在鬢邊輕輕飄拂,只這一眼已讓人覺得風情淡雅無限,更別說那天然柳眉下一雙清晨剪水似出世的瞳,幾乎動人心魄。
那樣的清雅原應被珍藏在玫瑰園裡白裙飄飄,她卻着一身剪裁精緻又不失流行風尚的紀梵希套裝,把自己滴水不漏地裝扮成高尚的職業女性,然而顧盼間卻又全無半點高階女子的凌厲傲氣,眉端脣際只流動着閒適與安然,尤是那身時尚裝扮反而將她襯映得更爲高貴典雅。
從她伸過來最細微的纖玉指尖都彷彿在說,這份嫺靜淡定的氣質似與生俱來,根本不應在這種燈紅酒暗的場合出現,但那合身衣物勾勒出的最適合接吻的窈窕身段,卻玲瓏柔軟得引人遐想聯翩,襯上她乍然盛開的笑顏和輕盈嗓音,短短一個照面,已經騷動了隴本次山的心。
他毫不猶豫握上她的手,“這位小姐是——”
坐在八人座昂貴青皮沙發裡的佔南弦彎起了脣角,西裝外套搭在一旁,白襯衣領釦已解,領帶也已扯散,男人彷彿永遠在這種慵懶的時候最爲性感,半仰着與他姿態一致懶洋洋的眸光,迎上她之後便沒再移開,“我的私人秘書,溫暖。”
門聲又響,四位貌美如花堆滿笑容的小姐齊齊涌了進來,“老闆們好,我是鶯鶯,這是燕燕、歡歡和喜喜。”
一時房內嬌聲四起,熱鬧無比。
避開佔南弦微微錯愕後再投過來已經變得淡冷的眸光,溫暖垂眼掩去脣邊如他慣常那樣的淺薄彎度。他要她來,食君之祿她焉能不從?只是,諾大的包廂只她一人作陪未免太過單調無聊。
四豔迅速走到兩位俊男身邊坐下,半露的聳立酥胸有意無意蹭着他們的臂膀,鶯鶯首先拿起桌上的酒瓶,禁不住驚呼,“哇,佔總你點的是比翠絲堡七八年份的紅酒?!”
溫暖乘機道,“那你們還不好好敬一下兩位大老闆?”
燕燕撒嬌,“敬哪如喂的好?歡歡你說是不是?”
歡歡媚眼如絲,把整個身子貼進佔南弦懷裡,“既然燕燕說喂的好,喜喜我們來給佔總試一試?”
佔南弦臉上再度掛起懶散淺笑,也不推搪,一手一個環抱着歡歡和喜喜,掌心在她們裸露的腰肢上流連,就着喜喜遞到脣邊的水晶杯子將酒飲盡,引得鶯鶯拍手叫好,燕燕如法炮製也餵了隴本次山一杯。
“再來,再來。”溫暖滿懷興致地推波助瀾,“是美女的就給兩位老闆都敬三杯。”
歡歡嗲聲道,“只怕老闆們不肯賞臉。”
溫暖手一揮,“怕什麼?如果他們不肯賞臉,你們就反過去賞他們臉。”
衆皆大笑,一時觥籌交錯,杯盞輕聆。
嘻嘻哈哈酒過幾巡後豔女們開始走動,燕燕幫隴本次山點了根菸,歡歡起身去唱歌,喜喜按鈴叫人再送酒來。瞄見被佔南弦隨手扔在一旁的合同,溫暖斟滿杯子,柔若無骨地望向對面,“隴本先生,我敬你一杯?”
隴本次山定定盯着她的眼睛,彷彿在確定她是什麼意思,頃刻後他鬆開臂彎裡的鶯鶯,露出迷人笑容,“才一杯?我還以爲溫小姐至少會敬我三杯。”
“既然隴本先生吩咐,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她笑答,眼也不眨,連續三杯傾喉而下。
衆女高聲叫好,機靈的鶯鶯道,“來來來,我給隴本先生滿上。”
眼內興味盎然的隴本次山也將三杯酒逐一飲盡。
在他們嬉笑戲鬧時佔南弦始終置若罔聞,彷彿與他全不相關,只專心地將纖長無暇的指掌探入喜喜的上襟,喜喜則將酒小口地含在嘴裡碾轉哺進他的脣舌,兩人一同沉醉在溫柔鄉。
在座無不見慣風月,自然對這一幕視若無睹,看見鶯鶯離座去與歡歡合唱,溫暖起身走過去幫隴本次山斟酒,彎腰之際髮絲如水瀉頰,下一瞬陡地被他捉住手腕,她在暈旋中跌入他的臂彎。
隴本次山狹長的鷹眼內飄起邪意,“不如我也喂喂溫小姐?”說着便端起酒杯打算飲進嘴裡。
躺在他的手臂裡一動不動,溫暖靜靜看着他,這燈紅酒綠俊男綺女真的會教人紙醉金迷麼?卻爲何此刻她內心這般平靜,如晴日無風的海洋,又似世間一切全然寂滅,早十年前已生無可戀。
隴本次山怔住,不明白懷中這位上一刻還着意接近他的女子,爲何眨眼之間一雙清眸變得無邊悲涼,象藏了幾生幾世的傷心,讓人不忍凝視,他下意識調開視線,卻在擡首時接上佔南弦似笑非笑的暗沉眸光。
一絲不對勁的直覺鑽入隴本次山疊成一團的思緒,而在他迷惑的瞬間溫暖已不着痕跡地脫身,取過他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佔南弦淡寒的眸光從她臉上掃過,繼而被懷中美人的細語呢噥逗得淺笑低首。
彷彿沒有接收到他似有似無的警告,她坐回原座,依然帶笑道,“隴本先生,不如我們來行酒令?”
隴本次山無法多加思索那絲隱約的警戒意識到底是什麼,但即使如此,生意人的精明亦並未消失,“溫小姐想拿什麼做彩頭?”
溫暖微微一笑,“如果我輸了,我來喂隴本先生喝酒如何?”
二十五年間吻過的男人雖然不多,但也不過是個吻而已,她不在乎多不多這一個,起碼他長得並不讓她討厭,她一直喜歡欣賞帥、好看、俊俏、柔美、凌厲、陽剛諸如此類的男人,坦而言之,她喜歡美麗男色。
“如果我輸了呢?是不是就要馬上、現在簽下佔總帶來的合同?”要知道這份合同佔南弦只是帶來給他過目,打算明天再與他磋商,今晚純只是碰個面消遣一下而已,他甚至還不算很清楚淺宇開出的條件。
“對,你與我,輸與贏,各百分之五十的機率,公平無比。賭不賭?”
隴本次山笑了,“溫暖小姐,你在激將法嗎?”
“NoNoNo。”溫暖大搖其頭,一本正經地道,“我使的是美人計。”
隴本次山哈哈大笑,“好一個美人計,好!我就和你賭這一把。”
“隴本先生果然有氣魄!”她大加讚賞。
心內卻微唏,這就是男人的天性嗎?明知她是在激將,他也按捺不下想在她面前逞英雄。
其實男人和女人並無兩樣,都是越漂亮就越自傲,也越喜歡孔雀開屏。
即使他自己也知道事後必然會覺得,這種給她留一個好印象的做法其實完全沒必要,但在這種氣氛下,在面對着她的這一刻,英雄主義作崇使他堪不破那道男性心魔,渴望俘獲身爲女人的她的景仰。
兩人一同打開骰盅,隴本次山的是三三五,溫暖是四六二。
一點之差,很僥倖地,她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