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的驚怒痛罵聲,歡呼叫好聲,延綿不斷的掌聲,即使是坐在四樓的廂房內,也能很清晰地聽見。
蘇薇薇面露笑容,雙手托腮,像個鄰家小姑娘一樣靜靜地坐在龍鳳雕桌前,她知道今日嶽恆新一集的評書又大獲成功,再次引發陣陣好評。
“小姐,時間差不多了,下面開始散場了。”丫鬟早已收拾好隨身東西,大件樂器已經提前運至畫舫,若不是胡掌櫃挽留,兩人早已離開。
蘇薇薇輕輕站起來,戴上可以掩蓋住絕世容顏的斗篷,瞬間變成一個普通人模樣。
她有些眷念地看了看周圍,輕嘆一聲道:“翠兒,咱們走。”
“不能走!”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一個人影擋在門口,丫鬟翠兒躍步護在小姐面前,厲聲呵斥來人。
“翠兒,是嶽公子。”蘇薇薇一顆跳動的心放下,示意翠兒迴避,心道今日不管怎樣,總該做個了結,柔聲請嶽恆進來說話。
嶽恆連妝容都未洗去,就這樣匆匆而來,看到一身旅者裝扮的蘇薇薇,心中隱隱作痛,知道這個女子真的是做好了離開的決定。
“蘇姑娘,你真的要走?”
“奴家本來就是無根的浮萍,江湖的歌姬,在一個地方呆久了,自然會換另外一個地方。”
“是在下惹姑娘生氣了……”
“奴家從來就沒有生過嶽公子的氣哩~”
蘇薇薇那張職業笑臉再現,精緻地讓人挑不出來任何瑕疵,但是嶽恆知道,這意味着抗拒,以及態度的冷淡。
他不知道說什麼,縱有千言萬語,此刻似乎都不合適。
挽留的話他張不開嘴,兩人本來只是萍水相逢的關係,即便雙方相互送詩送禮,也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既然是普通朋友,他又怎麼有資格讓對方爲自己留下?
若是表白心跡,嶽恆更不知說什麼,如果幾日前兩人互生情愫時順勢表白說不定還有機會,而現在這職業微笑一出現,說明蘇薇薇剛剛打開的心門再次死死地關上,他還有什麼辦法重新敲開?
他看着這個看似柔弱,實際上內心無比堅強的女子,聯想到她說的“無根浮萍”,心中愛憐之心大生,這個女孩子混跡在風塵之中多年,不知道在江湖上受過多少委屈啊……
“既然蘇姑娘執意要走,那在下送一曲給姑娘,不知可否?”嶽恆眼中柔情閃過,誠懇地問道。
蘇薇薇輕咬下脣,她知道嶽恆的才華,就怕這一曲讓她前功盡棄,她有些猶豫。
嶽恆知道此刻該自己主動了,不等她回答,乾脆直接從乾坤袋中拿出筆墨紙硯,攤在桌面上,準備好寫歌詞。
或許,這首歌應該能讓她,產生一絲絲感動吧。
嶽恆慢慢閉上眼,開始回味《女兒情》這首歌的背景。
86版本的《西遊記》中,這首《女兒情》不知道感動了多少觀衆,作爲女兒國的國王,對唐僧一見傾心,情意綿綿,而唐僧面對溫柔美貌的女兒國國王,內心也曾經動搖恍惚過,但最終他還是堅定了西行取經的信念,對女兒國王說出“若有來世”的辭言。
但是嶽恆記憶中也有《西遊記》的原著內容,文中唐僧卻是個只爲通關度牒不擇手段的人,遠遠沒有電視劇裡的優柔寡斷,有血有肉,電視劇裡的角色更有人情味。
所以這次,嶽恆試着屏蔽一部分記憶,努力讓自己的“心道”進入自己想要的那一部分。
“不行……太難……”嶽恆感到心力憔悴,這首歌是站在女兒國國王的角度上吟唱,讓他領悟“心道”,實在太難。
他體內神宮正在哀鳴震顫,強行分離的意識消耗了他絕大部分精力,文心逐漸不穩起來!
看着嶽恆臉色發白,憔悴不堪,蘇薇薇心中一痛,揪起一顆心,指尖差點掐破了掌心。
她很想說算了,但她知道這是進入到“身臨其境”與“心道”的雙重糾結中,嶽恆他必須自己走出來,否則對將來的文人修行大爲不利!
我不能再猶豫了!嶽恆咬牙,也不管有沒有用,神宮內“春”文符與“生”文符同時起效,他要拼這一下!
漸漸地,他的身體逐漸平靜下來,顫抖的文心也變得安靜,他不知道是否已經進入“心境”,但至少,現在可以寫下這首《女兒情》了!
“鴛鴦雙棲蝶雙飛,滿園春色惹人醉。
悄悄問書生,女兒美不美,女兒美不美。
說什麼王權富貴,怕什麼戒律清規。
只願天長地久,與我意中人兒緊相隨。
愛戀伊,愛戀伊,願今生常相隨。”
嶽恆狼毫不停,一蹴而就,短短几句,卻如同一座大山,壓得蘇薇薇喘不過氣來。
“呀~”
蘇薇薇一陣暈眩,這很顯然是女兒主動示好的歌曲,主動敞開心扉表明心跡,是少見的類型。
她原本以爲嶽恆會對她唱出鳳求凰之類的歌曲,誰知竟然會是一首從女性角度吟唱的情歌,這讓她一時雙頰發燙,羞紅了不知如何是好。
嶽恆嘆了口氣,繼續念道:“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爲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從我棲,得託孳尾永爲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蘇姑娘,在下不敢自比司馬相如,更不敢奢望蘇姑娘成爲卓文君,至少現如今,在下學不到司馬先生那般灑脫勇敢。但是現在做不到,不代表在下將來做不到。蘇姑娘,如果你能給我三年時間,在下必定不管不顧任何王權富貴,戒律清規,只求那時蘇姑娘還能給在下一個彌補過錯的機會。”
嶽恆唸完上古先秦時代司馬相如的《鳳求凰》,又說出自己內心真實情感之後,再不多言,他相信蘇薇薇能聽懂他的意思,接下來的決定權交給了她。
司馬相如一貧如洗,家徒四壁,敢在自己一無所有的時候,大膽地用這首《鳳求凰》對卓文君求愛,最終兩人私奔逃離,成就千古佳話。
但是嶽恆確實做不到這一點,男人心中一旦有寄託,想要成就一番霸業,很容易忽略身邊那些小事。
他兩世爲人,在他研習伏羲文符成就文聖的道路上,愛情並非不可或缺的東西,但是他並不想放棄她,男人天性中的佔有貪婪之心一覽無餘,送歌曲,送詩詞,目的都是一樣,希望蘇薇薇能等他一段時間。
蘇薇薇終於明白過來,其實從某個角度上來看,嶽恆與其他男人沒什麼兩樣。
對她來說很殘忍,但對他來說又很現實,不是嗎?
畢竟這個世界,還是男人主導的世界,她心中糾結無比,產生了深深的無力感。
兩人沒有話語,空氣中瀰漫着無奈的氣息,嶽恆輕嘆一聲,看着面前這張紙,低聲吟唱起來:“鴛鴦雙棲蝶雙飛,滿園春色惹人醉。悄悄問書生,女兒美不美,女兒美不美……”
這番清唱,如歌如泣,餘音繞樑,聲音反串,擁有一種異樣的美。
當蘇薇薇聽見“說什麼王權富貴,怕什麼戒律清規”時,美目終於閉上,沁出兩滴晶瑩的淚水。
她知道,嶽恆不是不能理解女人想要的東西,而是給不了她太多,這種無可奈何的衝突,讓她深感無奈和疲倦,她好想痛哭一場,訴說她這些年受到的所有委屈,就像“只願天長地久,與我意中人兒緊相隨”那樣,“愛戀伊,愛戀伊,願今生常相隨。”
這首曲,唱出天下女人內心最深處的密語,一曲驚神!
嶽恆身上藍光爆閃,神宮震顫,神識體外釋放,如同一隻輕柔的大手將蘇薇薇包裹起來,誰都不知道,兩人體內產生了幾乎無法察覺的異變。
另外有一部分藍色光芒照射在蘇薇薇臉上,兩行清淚讓她顯得楚楚可憐,看得嶽恆產生擁她入懷,好好愛憐一番的衝動。
“奴家替天下所有女子,謝公子贈這首《女兒情》!”蘇薇薇好不容易纔恢復過來,擡袖遮住臉,不好意思地拿絲巾蘸幹淚水。
嶽恆總算是心中好想一點,就算今日離別,這首《女兒情》也將讓蘇薇薇在曲藝之路上增分不少,或許在某個夜深人靜的晚上,她也會憑欄望月,想起有他這麼一個人。
“蘇姑娘,不知下一站,你會去哪裡?”
“奴家也不知道,或許是楚都,也可能是大京國。”
“既然蘇姑娘去意已決,在下也不好勸留了,只是這三年之約,不知蘇姑娘是否願意接受?”
“這……”
蘇薇薇眼神有些躲閃,不敢看嶽恆的眼睛。
三年時間太長,女人最美好的年華就在雙十,三年之後會發生什麼事,誰都不知道,她不敢輕易答應。
但嶽恆的才華如同磁石一樣牢牢吸引着她,每一首詩,每一首歌,都能直擊她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將她震得渾身酥軟。
同樣也傷她最深!
就在嶽恆差點絕望時,蘇薇薇幽幽地說道:“嶽公子能唱一曲《鳳求凰》嗎?奴家還從未聽過公子的心意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