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尚君一談之後, 他果然決心振作起來,朝野上下無不歡欣鼓舞,當然, 關於他如何解決事情就不在我掌管範圍內了, 我此等無權無勢的草民, 怎敢大逆不道左右皇上?畢竟他是一國之君, 治國之理, 其中甘苦非身在其中不得而知,他有他的想法與做法,我也相信他能做好。
現在首要的, 是怎麼哄哄一直不聽話,已經生好幾天悶氣的溫柔。
本想遊歷鳳京一番, 出去玩個三五七天再回來, 無奈方淨玉沒有空, 只好整理整理獨自出去,說來可笑, 從小到大,我幾乎沒出過這個禁宮大院,說是住在鳳京,可其實我連鳳京城裡面貌如何都不知道,心想反正在鳳京歇息幾日, 正好上街到處看看, 也爲自己放鬆緊繃的神經。
自我出房門, 獨自出行看來就不太可能, 回頭笑笑, 我問身後緊跟着我氣鼓鼓的人:“怎麼,要跟我出去玩麼?”
氣紅着臉, 他扭頭大喊:“不要!”
不要就不要,叫這麼大聲做什麼。
可是……
嘴裡一直叫着不要,腳卻跟我走到宮門外,這個傻男人悶氣地跟着我,叉腰扭頭,動不動“哼”兩聲,好似要引起我注意。
怕了你了。
主動靠過去牽他的手,極爲不乖的,他奮力扭動身體,表情不滿,唯獨沒抽手,任我抓。我對他的想法心知肚明,倒沒抗拒,手抓得更緊,結果溫柔給我半推半就表情十分不情願但心情貌似不錯地拉了出去,只是他依然爲那天沒理他的事生氣不與我說話。
路邊有賣杏仁酥,我湊過去,看着挺好吃的,便掏錢買了幾塊,溫柔嘴饞,但是死活拉不下臉跟我說話,看他時不時瞥瞥我手中糕點的眼神,我就忍不住拿出一塊,送到他嘴邊,他二話不說囫圇吞棗似的,嚼嚼酥餅,冷臉依舊。
脾氣要發,吃還是要吃,果然是溫柔。
邊走邊吃正巧路過一個酒樓,剛好到門口就有羣人鬧哄哄的走了出來,只看幾名夥計將一名渾身邋遢的醉漢扔到在地,細眼老闆留着八字鬍,悠然邁步出門,朝地上醉者狠狠啐了一口:“這個臭乞丐,沒錢還敢來喝酒,再敢進來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誰知那醉醺醺的人居然爬地而起,直直走向老闆方向,揪着那人衣服,嘴裡含糊不清地說:“酒……給我酒……”
厭惡的,酒樓老闆拽開他的手,然後一腳將其踢開,順手招來夥計,罵道:“不知死活的東西,給我往死裡打!”
拳腳相加下的醉漢依然在嘴裡呢喃:“酒……酒……”
圍觀人權當他是瘋漢,而我則翹起嘴角,搖搖頭,心裡唸叨這位仁兄嗜酒如命,要酒不要命,夠氣魄。
打完人,圍觀者也開始散場,我亦是其中一個,不料沒走兩步,腳踝便被那個衣着襤褸的醉漢抓住了,他死命抓着我,口裡依然不依不饒在討酒,無奈蹲下身,我拉不開他的手,說道:“這位兄弟,青天白日就醉生夢死,還真是……”
沒等我說完話,那張髒兮兮的臉就出現在我面前,熟悉得很。
白蘭溪。
顯而易見的,白蘭溪醉得不成人形,根本不知道我是誰,一個勁兒的往我身上扒,這下可真把溫柔氣炸了,不由分說上來就是重重一腳,直接將狠抓着我的人踹暈過去,然後理所當然地扣我入懷,撇撇嘴。
現在不是委屈的時候,本來不關我們的事,你把人踹暈了,這可怎麼辦。
有些閒事不是不想管就可以不管的。
望着牀榻上的人,記憶中老是囂張憤怒的少年,想不到長大之後會變成這種樣子,不知道算不算天意弄人,居然讓我又遇見他。
溫柔極其不耐煩,見我救了白蘭溪,就一直沒停過吵鬧,好不容易拿食物將他哄安靜,交了些銀兩給客棧小二,叫他找個大夫過來,順便再熬些解酒茶,小二點頭應允,手腳很是麻利,不一會兒已經提着茶水將大夫領進屋。
經由大夫診脈,得知白蘭溪並無大礙,不過他輕微搖頭,捋捋鬍鬚,說道:“只是這位小兄弟長期飲酒,導致心肺溼熱,聽你說他行路顛三倒四,胡言亂語,細看其脣乾龜裂,皆由肝氣鬱滯,化熱犯胃,膽火上逆所致,我須開些清熱散火的藥吃吃,若是見好,便一天三次煎熬,切莫再飲酒或食辛辣之物。”
交由診金,知道藥店就在客棧對街,於是順便給了藥湯費,大夫將藥方交予我,回頭說道:“我待會兒叫我店內藥童送藥過來,這是藥方,小兄弟,拿好了。”
“多謝大夫。”
送走大夫,我走到桌前正想坐下,誰知溫柔將我一把提到他腿上坐着,安靜許久的他不停蹭我。
“還真是一刻都不能落下你。”捧着他的臉,親了親。
被親了,自然很高興,溫柔終於殆去所有生氣顏色,轉而傻笑出來,圈着我不停前後搖晃,還不時用手撓撓我耳後,扭打在一起,兩個人煞是開心。
然後,冷冷的聲音傳來:“是你……”
大概是我跟溫柔的聲音太吵了,半躺在牀的人被我們吵醒,面色不悅甚至可以說是冰冷及憤怒地望着我們,尤其是我。
沒奢望他會有好臉色,我亦微微挑眉,直視着他:“如假包換,是我。”
一出口就沒好話:“你怎麼還沒死。”
“我命大。”死了你不知道。
環視四周,他敏感地問:“這裡是哪裡?!”
瞧你問的,以爲我對於欲行不軌還是怎麼,從來也只有你會對我做出綁架虐囚的事情,我要真的想報復你,你還能完好無損的站在這裡麼?虧我連你身上那些被人踢踹的傷口也醫好,狗咬呂洞賓。
我說:“這裡是鳳京最大的‘龍華’客棧,並不是閣下所想的什麼龍潭虎穴。”
下牀確認一番,白蘭溪猛地回頭,怒意沖沖地問:“將我帶到這裡,你究竟打什麼鬼主意?!”
“天地良心!”苦惱地用中指揉揉腦袋,“我哪裡有找你,明明是你自己被人拳打腳踢加上酗酒弄得神志不清一直拉扯着我,不然你以爲我會理你?”
無話可說,突然的,他看見緊緊圈着我的溫柔,竟目瞪口呆,表情甚至比剛纔還可怕:“你爲什麼會跟他在一起?!”
我和溫柔在一起很奇怪麼。
溫柔察覺到他話語中的不對勁,一直死死摟着我,小聲呢喃:“臨臨……”
下一刻,他已經上前揪住我衣襟,怒不可遏:“安揚爲你而死,至今屍骨下落未明,你倒好,與他卿卿我我,真是水性楊花,下賤!”
未等我說話,一巴掌已經狠狠扇了過去,直直將白蘭溪扇倒在地,而不用等我回首,余光中一抹綠色隱現,勾着我的下巴,他對倒在地上的人殘漠地冷笑,說道:“不想死就閉上你的臭嘴,我的人還輪不到你來數落,滾。”
我嘆了口氣,他又來了。
一時半會兒還擺脫不了他,我只好投降似的軟下聲音:“我說你不要每次都出來的這麼突然,讓人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你不是喜歡突然麼……臨臨。”綠眼睛笑得很壞。
不悅回頭,我說:“跟你說過,不準這樣叫我!”
“好好好,不叫就不叫,我的臨臨。”
我看你根本少根筋。
被兩個人的談話似乎完全忽略的第三人,他瞪了我一眼,緩緩起身,就要出門,我立即叫住他:“慢着!”
說時遲那時快,溫柔心有靈犀的幫我鉗制住他,我翻身靠近,端起放在桌上的那碗黑黃湯藥,望着雙目狠瞪我,不能動彈的白蘭溪,淺淺一笑:“要走可以,得先喝了這碗東西。”
一大碗藥,扣着他的下巴毫不猶豫地灌下去,嗆得他眼淚水兒都快流出來。
好吧,我承認我的手法有些粗魯,誰讓俗話說得好,大丈夫不拘小節。
輕手將藥碗望桌上一放,面對恨不得將我掐死的白蘭溪,有溫柔在我自然灑脫自如,有恃無恐:“我可是善意的舉動,你這麼怨恨的瞪我做什麼,又不是□□。大夫說你長期飲酒,肝火旺盛,如果不想英年早逝就趁早乖乖戒酒,不然以後喝成白癡可沒人想我這麼好心跑去救你……還好沒浪費這碗藥,說起來還挺貴的。”
看他還留在屋內,我做了個“請”的姿勢,說:“沒事白大俠就請吧,恕不遠送。”
馬上轉身,但是他回了頭,但嘴裡並非感激之辭,而是冷哼一句:“不要以爲一點小恩小惠我就會感激你,我恨不得你早點死!”
說完,這小子大步離去。
有些好笑。
都死了這麼久,還被人詛咒早死,真是哭笑不得。
不過笑歸笑,我可得好好管管趁機圈住我的男人,不爽地掰動他的手指,誰知他竟全數輕巧躲開,綠眸子越來越深刻,討厭的笑容依舊:“臨臨,你可越來越大方了,人家罵到頭上還能笑出來,爲什麼偏偏對我這麼兇。”
硬生敲了敲他的頭,我瞪着他:“誰讓你嘴賤。”
綠眸眨眨。
見他吃痛的表情,我得以地樂了一下,語氣半帶暗爽:“你看清楚,我可不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主兒……”
打斷我的話,他已經吻了過來,深深糾纏了很久,直到我嘴巴痠痛不已,他才放口,指尖輕輕點着我的脣,他玩味地笑着:“既然如此,我等着你還口。”
斷章取義。
氣死我了。
這“口”自然是不能還的,無論是哪個溫柔,好像都開始算計我,這不是好兆頭,於是我對這個綠眼男人說:“他最近變得跟你一樣,色咪咪的,我跟你說,你不要教壞他。”
大聲笑了幾聲,他居然笑意盈滿臉,嘴角不住抽動,捏捏我的臉,他說:“你真可愛,臨臨。”
這個死男人,把我的話當耳旁風。
“你……”我垂頭,已經沒有力氣罵他。
他咧嘴一笑,得意不已。
自知不能跟他單獨相處,就隨便找個藉口,說是想出去逛逛夜市,他怎麼可能放過我,但見我這麼堅持,於是便抓着我的手,說要跟我出去。
也好,外面人多,諒他也不敢做出什麼奇怪的事情。
說來慚愧,溫柔不僅對皇宮大院的蜿蜒曲徑熟悉,甚至連鳳京鬧市也是宛若自己家門一般,爲此,我自嘆不如。
各式各樣的燈籠使得街上燈火通明,人們來來往往,接踵而至,路邊蒸餅茶肆小販叫賣聲此起彼伏,地攤上冠扇衣帳應有盡有,一點兒也不比大市、夕市的東西少。接道兩旁的酒樓亦是笙歌四起,碰杯舉杯聲,歡笑聲,吵架聲混雜在一起,混成一幅由聲畫組成的叫“熱鬧”的畫。
走走看看,倒也開心,只是街上人多,害怕溫柔走丟,反手抓緊了他。
後面找了個茶攤位置坐下,殷勤的小販立即上來斟茶倒水,詢問我們要不要來點他們的風味小吃。
點頭,小二笑臉滿面地給我們端上一盤四色丸子。
“這是什麼丸子,味道怎麼這樣奇特?”味鮮肉嫩,像是魚丸,但又有百花的清香,十分爽口。
用毛巾抹乾額頭的汗,精瘦身材的小販說:“這是我的家鄉菜,四色魚丸,每種顏色的魚丸都由不同種類的花汁泡過後,再由魚湯熬製,所以纔有這種奇特的味道。不知合不合二位口味?”
讚許的,我笑了笑:“你做的很好吃。”
聞言,顧不得滿頭涔涔的汗水,攤主喜笑顏開:“客官喜歡就好,這是我娘手把手教我的,口味絕對正宗,不過……小本經營難得到別人讚許。”
“我相信會有更多人喜歡你的家鄉菜的,因爲一道菜好不好吃,其實是在乎做它的人對它有沒有感情,你很用心的在做,所以纔會這麼好吃。”望着給我說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小販,我邊吃東西邊問,“你的家鄉有如此美食,不知你家鄉在哪裡?”
“天州。”
天州,位於西北方向,極其偏僻的小城,因四面環河而出現西北少有的繁榮景象,號稱大漠之中的“魚米之鄉”。
後來瞭解到,這個小販名叫衛洪,是上鳳京來找弟弟的。
幾年前衛洪的弟弟衛楚隻身東進來到鳳京,之後便杳無音訊,衛洪放心不下,便過來找尋,誰知半年多過去,弟弟衛楚依然音信全無,他只好白天尋弟,晚上擺攤謀生,希望能找到自己弟弟。
“沒關係,總會找得到的。”我這麼安慰道。
“但願吧。”說完,衛洪突然轉頭望向一直沉默不言的溫柔,“這位大哥……莫非是西域人?”
溫柔不滿地回頭。
看到溫柔不悅的顏色,老實的衛洪抓抓頭,說道:“在我家那邊經常見得到西域人,眼珠子都是這麼漂亮的。”
本來溫柔的五官挺深刻,加上一雙綠眼睛,怎麼看怎麼像西域人,不過想想,他溫家本來就是月氏後裔,所以稱之爲西域人也並不爲過,只是我一直無法想通,爲什麼好好的黑眼睛,就這麼綠了。
等衛洪去忙活,我有意無意地問起溫柔的綠眼睛,他捏住我的鼻子,又打算糊弄過去。
我是這麼好糊弄的麼。
可無論我怎麼威逼利誘,溫柔依然不肯吐露半個字,眼看都快走回客棧,這小子依然露眉微笑,對我的問題置若罔聞。
迎面撞來一個人,溫柔眼疾手快立即將我攬到一邊,再一看,不禁感嘆孽緣重重,想不到今早剛碰見了他,現在又讓我碰到。
不過,這一回他沒醉,滿身被人新打的傷痕尤其醒目,衣衫破爛,模樣狼狽不堪。
沒等我問是怎麼一回事,一羣持刀壯漢就追了過來,看那架勢,非見血不收手,姓白的小子應該是惹到不該惹的人了。
可是,偏偏這個時候溫柔又昏倒了,我這身無半點功夫的,望着姓白的小子,不由得暗自嘆氣。
既然管過一次,第二次也就不足爲奇。
不然多對不起我那藥費。
扶他起來,儘管這小子百般不願意,無奈渾身傷,就連推拒我的力氣都沒了,而且他也明白這四面包抄的形勢對他來說凶多吉少,倒黴的側過臉,我壞心眼地猛拍他後腦,大聲罵道:“臭小子,叫你在家待着你偏不聽,成天出來惹是生非,從小到大我是怎麼教你的,不長進!”
他怒瞪一眼,我得意無視,轉首望向那些人,溫和地笑道:“諸位兄臺,不知我弟弟做了什麼事情惹得大家這麼生氣?”
“臭小子破壞了我們爲舵主接風洗塵的興致,還大言不慚辱罵我們歸元幫,不好好教訓教訓不成!”壯漢說。
歸元幫?
看了看被我拽在手裡的白蘭溪,我小聲地說:“還不快給人家道歉?”
有些人註定不識擡舉,也不知是不是骨頭太硬,總之姓白的小子道歉沒有,冷臉一張,惹得那些壯漢是更加生氣,出手要打。
實在沒辦法了,不想昏厥的溫柔被傷害,於是掏出那塊玄鐵令牌,擺在他們眼前,我說:“這樣吧,帶我去見你們舵主,我親口跟他道歉,如何?”
見到令牌,那些壯漢各個相覷,態度倒是好了不少,白蘭溪一臉震驚地被我揪着提到歸元幫鳳京分舵,舵主張龍超很快出來,見到我,立即上前來迎:“原來是小兄弟,早聽幫主說你來到鳳京,可是我近日在外有事,也沒好好招待小兄弟,莫要見怪啊。”
“怎麼會呢,張舵主如此熱情,倒令我受寵若驚。”
“莫要這麼說,我們歸元幫衆虧得有幫主和你才能逃脫那場大難,不對你熱情我對誰熱情?”張龍超果然是性情中人,說話直爽利落,瀧城一面,對他的印象是極好的。
也不跟我客套,他問:“小兄弟此番找我,有什麼事麼?”
指了指被我揪住的人,無奈地笑了笑:“這個人是我認識的,方纔見幾位大哥追打他,詢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是這小子不長進,惹了張舵主,我特此帶他來向張舵主請罪,還請張舵主大人有大量,饒了這臭小子。”
有熟人說話,自是分外順利,只見張龍超十分豪爽地擺擺手,示意那些人就此罷了,我點頭示意感謝。
然後,張龍超留我下來飲酒許久,但我委婉拒絕了,因爲我擔心方纔昏厥而被送到客棧裡的溫柔醒來找不到我,所以簡單寒暄幾句便匆匆離去。
當然,姓白的跟在我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