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她說了很多話,她知道了很多他以前的事,可是卻沒有從他口中聽到接下來,他會怎麼做。
她不是沒有問過。可他當時聽了,只靜了半晌,回道:“總會又辦法的,你放心。”這樣的語氣對她來說總有些敷衍的意味在裡邊,然而這樣的事情無論對哪個男人來說都是十分難堪的,她也因此沒有再次提及。可是,兩天的時間很快就會過去,到時候,他們又會如何?他若是爲了她的安全選擇妥協,她是怎麼也不願他做出這樣的犧牲的,可他若是顧及她的心情,寧死不屈,她倒是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是他大好的年華,她不願意他就這樣被湮沒在塵埃之中。無論哪種情況,都是她不願意接受的,然而,就他們目前的處境來說,着實是由不得她不願。
想到這裡,月色的左手攥緊了。若是——若是她的這隻手沒有廢掉,若是她那一身習得的武功沒有因爲那次墜崖而盡數毀去,她即便是拼了命也會救他出去。
月色自墜崖醒來之後,頭一回生出這樣的念頭來。
若是他們兩個人中有一個會武功,也不會無助到這種地步。可世事就是如此,由不得你那麼如意。
這麼想着,月色聽到腳步聲傳來,這腳步聲很熟悉,看來又是蕭棋來送飯了。
果不其然,一會兒過後,蕭棋便提着食盒,從過道的盡頭那邊走了過來,跟往常一樣,蹲下身來,開了食盒的蓋子,將裡邊的飯菜取出來。
月色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蕭棋看,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
“已經在這地牢中過了兩天了,這是最後一頓飯,之後城主便會過來,到時候你可要小心答話。”與以往幾次不一樣的是,蕭棋這回開口了,這還是他這幾天來地牢時開口講的第一句話。
月色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來,更是仔細地觀察蕭棋的神色。蕭棋剛剛說那句話的時候,是看着黎書清的,只是看了一眼以後,便收了回來,臉朝向月色這邊。他的眉眼低垂着,好像是在注視着手上的動作。
月色突然間看出了些什麼。
“你知道你們城主的嗜好?”月色開口問他,原本枕在膝蓋上的腦袋擡了起來,屈起的雙腿也伸直了,“你不覺得這樣很噁心?”
蕭棋聽到她的話,驟然擡起頭來,目光直直地投射在她的身上,面上表情很是嚴肅,嚴肅中還帶了些兇狠,雙眸中閃着火光,他怒了。
“你說誰噁心?”蕭棋那顫抖的低沉的嗓音也顯示出了他的憤怒。
很好,果然不出她所料。對於蕭棋的發怒,月色是原本就預料到了的,對此她反而感到高興,面上卻很好地控制住了表情,沒有將那微微的喜悅表現出來。
“抱歉,是我一時失言。”月色道歉道,“我只是想要知道,你對你們城主究竟是什麼想法。”
蕭棋面上的怒氣依然沒有退去,他放下手中的飯菜,站起身來,直直地盯着她:“我對城主有何想法,跟你又有什麼關係?你不過是一個階下之囚罷了。”他的神色中充滿了對她的鄙夷。
月色對他那鄙夷的態度表示毫不在意,依然擺着那張平靜的臉,嗓音清冷中帶着沉靜:“我的確是個階下之囚,只是我既沒有作奸犯科,也沒有犯上作亂,即便地位再卑微,好歹也是個堂堂正正的人,我並不覺得我如今是個階下之囚就低人一等了。而你……”月色那銅鈴般的大眼睜着,眸子中看似平靜無波,卻又好像掀起了滔天狂瀾一般,能夠將蕭棋整個人都給吸進去。
蕭棋陡然間心生寒意,她那樣子看上去纖弱瘦小,可是在她面前,他反而覺得自己變得矮小了,好像是被她由上及下地睥睨着一般。
“我……如何?”聽她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了,蕭棋問道。
月色見他上鉤了,便回道:“你,怕是也對你們城主有着其他的心思吧?”
這一句話有如投入平靜的湖面的一顆巨石,陡然間便掀起了蕭棋心中的波瀾,他那心被她一下子就給攪亂了。
“你胡說些什麼?”蕭棋立刻就出聲衝她吼道。表面看上去的確是氣勢很足,可是那說話之時稍微欠缺的底氣表現出了他的心虛。
這說明,月色戳破了他心中的念頭。
“我有沒有胡說,你不是最清楚的麼?”月色反問道,表情和語氣都顯示出她的成竹在胸。
原本,她也只是以爲蕭棋只是蕭蘅秋的心腹罷了,沒有往別的方面想。蕭棋的相貌其實很平凡,跟黎書清相比之下,更是一個天一個地,從先前蕭蘅秋的態度來看,她覺得,這蕭棋不是蕭蘅秋所喜歡的那種類型。所以,蕭棋不會是蕭蘅秋的入幕之賓,這一點從現在蕭棋的反應中就能得出肯定的結論了。
蕭蘅秋知不知道蕭棋同他一樣不喜歡女人,而是喜歡男人,這一點不是月色所在意的。她所在意並且已經瞭解到的是儘管蕭蘅秋對蕭棋沒有那方面的心思,可是蕭棋卻對他的主子起了那方面的心思。
方纔,他對黎書清說完那些話之後,轉過頭來的時候,面上是掩飾不住的妒忌之色。這種神色,月色是很熟悉的,她不止一次地從那個人的臉上看見過,也從桑梓瑤的臉上看見過,還從紫菡的臉上看見過,亦從雪初的臉上看見過,看得多了,所以,儘管他竭力掩飾與壓抑,還是被她瞧出了端倪。
蕭棋垂在身側的雙手下意識地握緊了,這一點,也被月色看在了眼中。
她稍稍偏過頭去,不再說話,只是用一臉瞭然和篤定的表情看着他。
蕭棋被她那目光看着,心越來越亂,到最後,實在是支撐不住,遂轉過頭去,結果就對上了另一邊牢房中,黎書清的目光。
黎書清方纔聽到月色開口的時候,就將眼睛睜開了,當月色同蕭棋說話的時候,他就那麼安靜地坐在那裡,聽着他們之間的對話,沒有出聲打擾他們。
聽到月色講的那些話後,他也開始仔細地觀察蕭棋的一言一行,他覺得月色的猜測是沒有錯的。
蕭棋看到黎書清的臉和他那探究的目光之後,終於是抑制不住地將自己的內心坦露了出來:“的確,我是喜歡城主,那又怎麼樣?我在他身邊那麼多年,心中一直仰慕着他,儘管他一直沒有將我放在眼中,我也忍下了。在你之前,他也看上過很多男人,很多漂亮的男人,每一個的相貌都並不比你差,你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個玩物,城主他根本就不是喜歡上你,只是想玩玩你罷了。”
他吼得很大聲,神情看上去很是激動,說到後來,感覺都有些語無倫次了。
黎書清被他那麼一吼,臉上的表情倒也沒有什麼變化,淡然得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般。
他這樣淡然的表情在蕭棋看來,就好像是在嘲笑他一般。他是在對他表示不屑吧?他這樣天神一般的人物自然是瞧不起他這樣相貌平凡又心中肖想過多的人的。
“你喜歡他,爲何不同他說?”黎書清總算是開了口。
聽到黎書清口中的話,蕭棋愣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城主他的相貌舉世無雙,我這樣的相貌怎能配得起他?他也只是喜歡漂亮的東西,對我這種不好看的,他從來都不放在心上。”若他不是辦事利索,又很聽話,而且口風很緊,對他暗地裡所做的事情都深深地藏在心中,不對外宣揚,他又何以能在他身邊待得那麼久呢?
“那——你是真心喜歡他的麼?”黎書清再度問道。
蕭棋皺了皺眉頭,盯着他:“我自然跟你們這些人不一樣,我是知道自己沒有可能還依然喜歡着他。我知道你是正常人,不會喜歡上男人,即便城主那相貌比女人還要美,你也不會有其他的念頭。無論我再多說些什麼,你也不會了解這種感情的。”
“那你既然喜歡他,還想讓我答應他的要求麼?你就真的能一直忍受着自己喜歡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對別的人出手?”黎書清步步緊逼。
蕭棋咬了咬牙,沉聲道:“我沒有其他的辦法,我只能這麼做。而你,”他擡起眼來,眸中滿是血光,“如果你不答應,只怕是死路一條。她恐怕會比你死得還要慘。”
黎書清聽着他的話,目光移開去,看着月色,月色也在看着他。
“我不怕死,我仔細想了想,以你們城主在城中所擁有的聲望來看,他的這種癖好是沒有人知道的。這世上從來都沒有不透風的牆,興許你能守口如瓶,可是別人呢,那些他曾經得到手的那些人呢?這地牢應該是暗地裡私自興建的吧,他建這地牢恐怕也是爲了囚住像我這樣的人。他能這麼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我關到這地牢來,可見之前就有多次的經驗。而在我之前的那些人呢?他們的下場應該好不到哪裡去,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不泄露秘密,他能將那些人暗地裡處理了,自然在得到我之後也能將我處理了。我難逃一死死,不過是時間早晚罷了。”黎書清又轉過頭來對蕭棋滔滔不絕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