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被臨時徵用以作考場的軍營,佔地足有三畝多,地面由整塊整塊的青磚鋪成,嚴絲合縫,其間沒有一根雜草,場內擺着清一色的梨木桌椅,每張桌案相距甚遠,哪怕目力再好,也很難窺視他人答卷。
從負責巡考到負責擺放文房四寶,從負責覈對考生身份到檢查考生的隨身物品,一應事務都是由聖裁院的白衣院官來完成的。
蘇文來到門前,將懷中的考牌遞送過去,那白衣院官只是匆匆掃了一眼,隨即道:“無誤,進去吧!”
不是因爲州考的資格審覈如此輕鬆簡單,而是因爲偌大徽州,何人不識蘇文?
請聲道謝,蘇文邁步而入,很快走到屬於自己的座位前坐下,情不自禁地擡頭看向那口懸在空中的銅鐘。
那便是傳說中的鎮氣鍾。
州考之考,當然是考的文才與慧心,但這並不代表着考生可以靠着激發體內的才氣來進行答題,所有考生都必須在沒有才氣護持的情況下進行考試,否則在第一場的詩詞考校中,那些開了詩位和詞位的考生,豈不是比開啓其他文位之人更加得利?
所以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州考給了衆學子一個相對公平的機會來彼此較量。
更何況,在第二場的文章之考中,若是各考生紛紛以筆下文章激發文海中才氣,或引得才氣天降,場面無疑會變得混亂無比,更會影響他人答題。
這便有了鎮氣鐘的出現。
作爲傳說中的五階文寶,鎮氣鍾鎮的是才氣,阻的是天地。
但凡學士文位以下之人,在鎮氣鍾前,既無法激發自身體內才氣,也無法溝通天地引才氣加身,與能夠禁錮文海文位的鎖文藤,同屬於限制型文寶,便連很多位及翰林,甚至學士的大人物,也爲之覬覦不已。
隨着考生魚貫而入,考場內也終於迎來了三位主考官大人。
三位考官中,左首那人便是徽州府的州主大人,頭戴銀冠,身着官袍,神色肅然,右邊那人則是那位聖裁院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院君,面若棗紅,身上穿的是代表州聖裁院最高等級的黑色蟒袍,腰纏銀帶,黑色長髮似做隨意地挽了個髻,上面插着一根墨玉花簪。
而能夠在堂堂州主和院君大人面前,神態自若,安坐於主位的,又有何人?
當然是鴻鳴書院的人。
州考的意義,當然不是單純地爲了各大文人學子開啓文位,也是爲了國家選拔棟樑人才,但更重要的,是爲書院選人才,爲人族選人才!
第一主考官,除了書院的院士,還有何人敢擔當?
不過此人並不是與蘇文有所交情的那位劉院士,而是一個更令衆考生意外的人。
因爲這位院士是一名女子。
雖然文道百途皆公平,在文位與才氣的選擇上,並無男女之別,但說到底,這個世界仍舊是一個男尊女卑的世界,文人之輩多以男性爲主。
別看蘇文的身邊出現了不少才華橫溢的女子,比如說柳施施,比如說沐夕,再比如說寧青冰,甚至蘇文已經準備讓蘇雨年滿15歲後參加城考,但是相比起來,在求聖之路上,男女比例還是很誇張的。
便以今日徽州府參加州考的上千名文生爲例,其中女子只有區區不到兩百人!
以這個世界總人口數幾乎相近的男女比重來說,已經很誇張了。
但此時位於正中間主考位上的那名書院院士,卻竟然是一名女人!這怎能不讓人爲之意外?
只是留給衆考生震驚的時間並不多,他們甚至來不及去臆測那人是否就是書院中盛名遠揚的洛學士,便聽得第二道鐘聲響起。
這是發放考卷的信號。
試卷於當場拆封,從封口處隱隱升起的赤紅色光芒,說明其難度,的確是州考答卷無誤。
聖裁院的白衣院官將試卷分發到每個人的面前,立刻便傳來了陣陣翻閱之聲,嘩嘩作響,就像是一場大雨急急落下。
當然,也有人並沒有迫不及待地瀏覽試卷,如此做的人如果不是太過狂妄自大,便是真的胸有成竹。
比如孫虎正瞪着如銅鈴般的眼睛,不斷活動着手腕、肩頸、以及腰腹等各處的關節與肌肉,看起來不像是一個研磨執筆的文人,倒像是即將踏上比武場的戰士。
再比如從燕國遠道而來的柴南,卻是輕輕閉上了雙眼,似在養神,而他的呼吸也隨之慢慢變緩,越來越悠長。
至於蘇文,則是神色平靜地正在檢查桌上的筆墨紙硯是否沒有紕漏,眉宇之間並沒有絲毫的緊張之意,他不用活動身體,也不用調整呼吸,甚至在這一刻,他的腦中正在想着待會兒考場放的飯到底是什麼樣的。
這種平靜不是刻意裝出來的,而是無比的自然。
因爲習慣成自然。
作爲曾經與萬千學子於高考戰場上慘烈拼殺的蘇文來說,沒有什麼,比考試更簡單了。
他是當年的文科狀元,換句話來說,他最擅長的,除了記憶,便是考試。
片刻之後,第三道鐘聲悠揚而響,這也代表着,三年一度的州考,正式開始了。
蘇文提筆填墨,輕輕翻開了考卷的第一頁,看着那一個個熟悉的墨字,一句句熟悉的詩詞,他甚至沒有思考,便已落筆其上。
第一道題,是出自李益的《夜上受降城聞笛》,題幹是前面的兩句。
“回樂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蘇文只是在數個呼吸之間,便已經答出了後文:“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徵人盡望鄉。”
這道題對蘇文來說實在太過容易,即便他沒有研讀過這個世界的詩詞名作,也能輕鬆答對。
繼續看向下一題,卻是來自王翰的《涼州詞》,這首詩乃是一首貨真價實的超凡之詩,是近三十年來,聖言大陸少有的佳作,而對於蘇文來說,則是他前世耳熟能詳的著名邊塞詩之一。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蘇文執筆輕書:“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這首詩感傷的是征戰沙場的慘烈,最後一句的悲嘆,抒發的是一種反戰之哀怨,但是在蘇文此時看來,卻有了一種完全不一樣的體會。
“回不去了啊……”蘇文輕輕自語,心中感慨萬分,此詩不爲鄉愁,但在蘇文的心中,卻勾起了淺淺的感傷。
重新收拾起心情,蘇文定了定神,看向第三道題,卻暗暗皺起了眉頭。
這首詞於蘇文的前世中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詞作者畢高,也着實讓人覺得陌生得很,但蘇文卻讀過他的作品,更對這首《菩薩蠻》記憶猶新。
所以蘇文皺眉的原因並不是他不會,而是他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此次州考,到現在爲止所出現的三首詩詞,怎麼會,都是邊塞之作?
蘇文突然停了筆,然後翻開了考卷的後面幾頁,隨即無比驚訝地發現,這一場的詩詞考校,其中竟然有近五成的題目都是邊塞詩詞!
“怎麼回事!”
如果仔細看來,這些邊塞詩詞,大多都是充滿了反戰的情緒,或是描寫戰爭的殘酷,或是一敘生死別愁,濃墨重彩地突出了思鄉之意。
這些作品大多出自於數十年前,人族與妖族首次停戰之後,慢慢過渡到和平時期的那段時間。
此時正是州考進行時,蘇文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思考出題人的意圖,只好將其按下作罷,重新提筆行文,循序漸進地繼續作答。
上千人落筆疾書,場面自然是十分壯觀的,除了場間巡考穿行而過的腳步聲外,便只剩下了答題的沙沙之音。
對衆文生來說,這一場是最簡單的,畢竟只是重現先賢之作,與自身文才無關,只與所花的時間和記憶力有關。但與此同時,這一場也是最難的,因爲題目實在太多太雜,一般來說,是極少人能夠在規定的時間之內全部答完的。
州考有三場,卻在一天之內全部結束。
朝日考詩詞,午後寫文章,而到了華燈初上之時,便要答時論了。
所以說州考不僅僅是腦力活兒,更是一個體力活兒,時常有人考到一半,便手腕發酸發痛,難以爲繼了。
尤其在這第一場,面對足足上千道詩詞考題,除了要動腦去不斷回憶思索之外,更要在最短的時間裡面將答案填在考卷上,不但不能有絲毫的錯漏,同時還得注意書寫的字體筆法,真是半分也馬虎不得。
詩詞之考的時限是兩個時辰,等到第四道鐘鳴聲響起的時候,便不能再答題了,時間,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是無比珍貴的。
到了這個時候,根本沒有人去管他人答得怎麼樣,也沒有人會觀察從自己身前經過的聖裁院院官長的什麼樣子。
所有人都將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考卷之上。
突然,一道椅腳與地面摩擦的“嗤啦”聲,打破了這份長時間的沉寂,哪怕是再過專心的考生,也忍不住擡起頭,朝着聲音傳出的方向投去了一縷目光。
蘇文輕輕站了起來,看着前方的三位考官,恭聲道:“學生答完了,可以提前交卷嗎?”
此時,距離收卷的最後時限,還有半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