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今天早上王陽明的一番話,是在蘇文的眼前展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的話,如今,則輪到蘇文,在這片水墨世界中,爲白劍秋描繪了一幅他前所未見的聖途。
不論是色彩的調配方法,還是提取的手段,都是白劍秋數十年來聞所未聞,不敢設想的。
無疑,蘇文的這番話如果傳揚出去,將會立刻引起整個聖言大陸畫道的驚濤駭浪,甚至白劍秋懷疑,若是自己能以此爲基礎和方向,精心研習數年的話,說不定便能摸到那聖階的門檻了!
其價值可謂難以估量!
一時間,白劍秋看向蘇文的目光,已經多了一分凝重,他沉聲道:“你爲什麼願意將這一切對我全盤托出?”
白劍秋不傻,所以他知道,蘇文也不傻。
蘇文的嘴角噙着一絲苦笑,開口道:“不瞞先生,這幅朱槿牡丹圖,在我很早的時候便完成了,可是從其才氣高度來判斷,也只不過是可觀之作而已。”
其實蘇文也很無奈,按理來說,憑藉他這番來自前世的對畫道的見解,應該足以將此畫的境界提升到傳世纔對。
可正如他於州考所作的那首《行路難》一般,這牡丹圖雖然能夠驚豔世人,卻難以獲得天地才氣的認可,否則,他體內畫位之上的才氣氣旋,早就已經轉化爲金色了!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他的這幅畫作,打破了聖言大陸所既定之規則,除非他能夠一舉以此成聖,否則是不可能使引起天地間才氣共鳴的。
唯有成聖,才能直接激發神書其內之紫金才氣,從而修改天地間規則,如此,蘇文所做的一切纔有意義。
可是。如今的蘇文距離最終的聖道還差了十萬八千里,想要得以封聖,還有很長的路需要去走,絕非一日之功。
所以他便將此希望,寄託在了白劍秋的頭上。
如果白劍秋真的能夠因此而跨過半聖與聖階之間的那道隔閡的話,對於蘇文也是大有裨益的。
因爲如今的他,已經作出了這片大陸中。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幅彩畫!
其存於天地之間,是絕對不容他人所抹殺的,這份功績,哪怕日後白劍秋想奪也奪不去!
對於此時的蘇文來說,便已經足夠了。
白劍秋聽得蘇文之嘆息,幾乎在片刻之間。便已經瞭解了蘇文心中所想,可以說,雙方對此是互惠互利的關係,但即便如此,白劍秋依舊不肯佔蘇文太多便宜,當下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
“今日是你我成爲師徒的第一天,按道理來說。接下來我要許諾的這些,都是我這個當老師的應該做的,但是我還是希望能夠親口告訴你。”
“從今往後,只要我白劍秋丹青墨筆不倒,你蘇文之文位,便永世不會凋零!”
“爲此,我願意付出我的一切,乃至於生命。如果你現在便希望要那駙馬爺的腦袋,我也立刻爲你取來!”
蘇文聞言微微一怔,卻並沒有感到太大的意外。
還是那句話,在這個世界中,修行,高於生死。
淡淡一笑,蘇文搖頭道:“先生厚愛。學生銘記於心,但那徐家卻是不必勞煩先生動手了,有些時候,適當的壓力。也是學生的動力。”
白劍秋也不愧爲半聖,只是在這片刻之間,神色便已經恢復如常,只是眼底那份濃重的欣賞之意,是怎麼也抹不掉的。
“只是如此看來,你在畫道之上的領悟力,實在強我太多,我真不知道還有什麼可教你的,那麼今天這第一堂課,便直接教你戰畫吧。”
蘇文聞言頓時大喜,這白劍秋也夠直接的啊,一上來就教戰畫,這正是蘇文如今最需要的東西!
一直以來,蘇文都覺得自己能夠用以對戰的手段還是太過貧乏,雖然他領悟了出口成章,但作爲殺敵之戰詩詞,卻只有《劍客》和《減字木蘭花》兩首,而這兩首詩詞的境界都不是很高。
在徽州城外,蘇文即便在靈感偶得之下,使出了“畫地爲牢”的雛形,但那也只能用以困敵,而不能殺敵。
最後,蘇文還有冷月劍,但正如燕北所說,這一劍,只能搏命,而不能用其纏鬥。
那麼蘇文還有什麼?
無量壺?
無量壺雖好,但卻不利於蘇文的持續作戰,況且蘇文今後所對陣之敵人,不可能永遠都只有一個,那日柴南突襲,若不是蘇文文海中還有一絲聖力,他就已經栽了。
所以總的來說,雖然蘇文底牌繁多,但真正能夠用來戰鬥的手段卻很少,而在晉升貢生,進入書院之後,戰鬥將會成爲蘇文日後生活的主題曲。
書院的試煉需要戰鬥,未來的國考需要考校戰鬥,日後入邊關抵禦妖蠻更需要戰鬥。
能夠在入學第一天,便從白劍秋手中習得戰畫,對於蘇文來說,便比其他人再度先行了一步。
一步先,則步步先。
戰畫,自然也是屬於戰文的一類,憑藉自身才氣激發出畫作中的戰鬥能力,可將其用於文人之間的對戰,亦可以之殺妖滅蠻。
誰料,白劍秋的下句話,便給蘇文潑了一桶冷水。
“我知道,你在文戰之上極有天分,當初剛剛獲得文位之時,便能激發戰詞殺死徐易,可是說到底,你卻只知戰文之運用,卻不知戰文到底是什麼。”
“長此以往,即便你能熟練掌握各道之戰文,也難成大器,因爲你需得知道,戰文之文,不在於運用,而在於創造!”
蘇文愣住了。
因爲白劍秋這番話,戳中了他的要害。
說到底,蘇文能夠有得今日之成就,靠的是他前世那逆天的記憶力,卻不是他本身對於這個世界,對於文道力量的感悟。
如果只是想要抄抄詩詞博得舉世文名的話,這當然是一個好方法,或者說,是一條無比通暢的捷徑。
可是,戰文,並不只是單純的抄詩!成就聖位,也絕不是僅僅靠書寫他人之文章就能達到的!
白劍秋短短兩句話,宛如醍醐灌頂,讓蘇文突然驚醒,原來,他險些踏入了一條錯誤的道路。
當初能夠在鬼望坡一劍刺破吱吱所佈置的幻境,靠的,其實並不是蘇文的哪一首《劍客》,而是他本來就已經看破了眼前的虛幻。
唯有蘇文在曠外野林中,對柴南刺出的那一劍,纔是真正激發了《劍客》的力量,引來了天地才氣的共鳴。
何故?
因爲蘇文的那一劍,融入了自己對劍之一道的理解!
換句話來說,如果沒有之前燕北對他的教導,當日對戰柴南之時,蘇文的那一劍是絕對發揮不出戰文之功效的。
而這,便是創造和運用之間的差別!
深吸了一口氣,蘇文微微躬身,正色道:“學生明白了。”
白劍秋點點頭,開口再道:“當然,如今的你不過位及貢生,即便有聖才之資,這樣的要求對你來說也略顯嚴苛了些,我這麼說,只是希望你在今後學習戰文的過程中,一定要注重於領悟,而不是單純而刻板地拿來便用。”
頓了頓,白劍秋話鋒一轉:“現在,我先爲你展示一幅戰畫,你且在一旁觀看,稍後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蘇文眼中一亮,依言後退了數步,目不轉睛地盯着白劍秋的雙手。
一枝白瑩透亮的筆桿突然於白劍秋的手掌間浮現,其上包裹着淡淡金輝,讓筆身看起來更加通透無暇。
白劍秋信手一揮,筆尖墨色急淌,便於其身前勾勒出了一條簡單的線條,立於空中久久不散。
彷彿在白劍秋身前的空氣中,蘊藏了一張看不見的宣紙。
空中的墨色曲線一筆而就,隱約之間已經浮現了一絲粗略的輪廓。
如天邊悠淡之野雲,更似林中孤嘯的獨狼。
一息之間,白劍秋第二筆落下,於是野雲之間彷彿露出了日月同輝之異象,而獨狼的頭顱之上也亮起了一雙閃爍着幽光的眼睛。
最後一筆,讓蘇文終於能夠識得,白劍秋的這幅畫,不是一片雲,而是一頭狼。
因爲他看到了狼牙之上的那一點寒光,泛着淡淡的嗜殺之意,以及殺戮之氣。
狼頭之上,三點濃墨分別落於雙眼和獠牙之上,便如夜空中驟然亮起的三顆星辰,隱隱之間相互照耀。
如果有研究過星圖之人,便會赫然發現,這三點濃墨的位置,正好對應了浩瀚星海中的三大主星。
七殺、破軍、貪狼。
是以,白劍秋的這幅戰畫,便是殺破狼!
寥寥三筆,畫勢已成,墨色於空中形若流水,閃若辰輝,畫中之獨狼,正目露殘忍地看着蘇文,似乎隨時都會脫畫而出,將蘇文撕成碎片。
蘇文直感到一種無比沉重的恐懼感和壓迫感似潮水般向自己急急涌來,他彷彿已經嗅到了獨狼齒間的淡淡血腥。
頃刻之間,白劍秋收筆而回,畫中嗜血孤狼的身上開始綻放起燦爛的金色墨輝,隨即,這頭野狼活了過來,它的利爪落在了黑色的土地之上,口中噴吐的灼熱之氣在空中升起淡淡白霧,而它的雙眼,則一直死死地鎖定在了蘇文的身體之上。
下一刻,這頭墨色獨狼,朝蘇文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