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上馬車,隔着門簾,蘇文眼見自家府邸越行越遠,心中一時感慨萬千。
身邊的小丫頭眼中也流露出濃濃的不捨之意,眼圈微微泛紅,蘇文只好將她輕輕摟在懷中,以示安慰。
“總有一天,我們會回來的。”這句話不但是在說給蘇雨聽,更是在說給自己聽。
馬車很快駛出了城門,行到城外的驛站前,卻不想,這大清早的,在驛站處竟然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遠遠望去,黑壓壓的一片。
蘇文透過門簾,面露狐疑之色,只待看清人羣前站着的殷無殤、成德和章嘯山等人的時候,蘇文已經明白,這是殷無殤的安排。
之前殷無殤便跟蘇文說過,他會故意放出錯誤的消息,謊稱蘇文去鄰城遊學,卻不想,殷無殤竟然整了這麼一出來。
名義上是爲蘇文送行,但其實是想透過這些人,將蘇文的去向傳揚出去!
蘇文心中瞭然,跳下了馬車,走到驛站前,先是向諸位大人行了禮,這才說道:“各位如此擡愛,學生真是當不起啊!”
成德樂呵呵地笑道:“先生自然當得起!昨日聖廟之前,春熙樓內,先生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讓我等爲之敬佩不已,得知先生要外出遊學,我等前來相送也是應該的!”
蘇文離開臨川城的真實原因,成德當然是知道的,不過他早已與殷無殤統一了口徑,此時說來,倒也滴水不漏。
蘇文客氣了幾句,便見殷無殤走上前來,將一個小包袱交到蘇文手中,開口道:“這是我跟成大人給先生的盤纏,雖然不多,但也是個心意,望先生收下。”
蘇文正要拒絕,卻見殷無殤偷偷朝自己使了個眼色,他頓時明瞭,這個包袱裡面,恐怕不止是盤纏這麼簡單,於是將其收下,鄭重其事地道了謝。
一旁的章嘯山見狀,頓時笑罵一聲:“你們這兩個老傢伙,居然還揹着我悄悄準備了東西,幸好我早有籌備,否則我這堂堂首富之名,豈不是被你們給毀了去?”
說着,章嘯山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厚厚的大紅包,遞給了蘇文,蘇文接過後,只是略微地用手捏了一下,便知道里面裝的都是銀票,從這個紅包的厚實程度,以及章嘯山的首富頭銜來看,恐怕不會低於一萬兩!
蘇文心中惶恐,想要婉拒,卻聽得一旁的殷無殤笑道:“蘇文你別不好意思,能讓章老弟這隻鐵公雞拔幾根毛下來,可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啊,你可不能辜負了章老弟的一番心意啊!”
隨着陣陣鬨笑之聲,章嘯山面不改色,冷冷一哼:“你們懂什麼,我那叫勤儉持家,否則又哪能掙得這麼一番家業下來?”
蘇文嘴角噙着笑,躬身向章嘯山道謝,接下來,也有不少人陸陸續續走上前來與蘇文攀談。
有的只是在言語上表示了對蘇文的支持,有的則送上了或輕或重的禮物,聊表心意。
甚至還有一位大嬸兒拎了一隻老母雞來,惹得蘇文哭笑不得。
“蘇公子!你昨日可爲我臨川城掙了大臉了,我們永遠支持你!”
“就是就是!蘇公子,你可得早日回來啊,我臨川城出了你這麼一位天才,說出去也臉上有光啊!”
“蘇公子!一路保重!”
到了最後,蘇文甚至在人羣中見到了金大錘,那比牛還要壯碩的身形之上,仍舊帶着無比憨厚的笑容。
“蘇公子,俺昨天可佩服你了,雖然俺不懂詩詞,但是俺也知道你作的詞肯定特別牛,俺爹還讓俺要以你爲榜樣呢!”
蘇文聞言不禁啞然失笑,昨夜在春熙樓中,這個金大錘便說他不懂書法,讓人啼笑皆非,如今他又成人自己不懂詩詞,真不知道等他日後晉升貢生之後,第二道文穴如何選擇。
說着,金大錘突然拿出了一把短劍,對蘇文說道:“這是俺爹打的,雖然說如今武道沒落,但是拿着這劍也能起個防身的作用,蘇公子收下吧!”
蘇文接過短劍,掛在腰間,笑着說道:“金大哥幫我謝謝令尊,這劍我收下了,希望日後咱們能在州考中再見!”
金大錘憨憨地一笑,錘了錘自己堅實的胸口,點頭道:“嗯!一定會的!”
見時候不早了,衆人也不敢耽誤了蘇文的行程,於是紛紛向蘇文告別,卻在此時,殷無殤突然上前來,對蘇文說道:“先生既然要走了,不如留下一幅墨寶,算是留個念想,日後也能激勵那些私塾中的學子!”
蘇文笑道:“也好,可是這裡也沒有紙筆啊。”
“有!誰說沒有!”一旁的成德生怕蘇文反悔,趕緊從懷中掏出了一支上好的墨筆,遞到蘇文手中。
緊接着,章嘯山和殷無殤也如同是變戲法一樣,拿出了宣紙、硯臺、墨錠和鎮紙,幾個守備軍甚至擡來了一方石桌,擺在蘇文身前。
蘇文搖搖頭,故意嘆了口氣道:“原來幾位大人是有備而來啊!這算不算我又被各位坑了一把?”
蘇文此話一出,頓時惹來陣陣笑聲,倒是殷無殤幾個老狐狸,臉上凜然大氣,還言之鑿鑿地說道:“身爲讀書人,文房四寶這些東西,總是要常備身邊的嘛!”
蘇文不禁被逗樂了,如果這還能糊弄過去的話,那眼前這個石桌又是怎麼回事?
不過蘇文也沒有計較這麼多,他笑了笑,說道:“也罷,那我便作一首詩吧!”
說着,蘇文的目光掃向一旁古道上的萬叢雜草,心中已經有了腹案。
便在蘇文思考的這段時間裡面,殷無殤已經替他鋪好了宣紙,成德也緊趕慢趕地磨着墨,這一幕要是傳出去,不知道會驚掉多少人的下巴。
一城之主親自鋪紙,聖裁院院長爲之研墨,幾個人有這種待遇?
不過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沒有放在這上面,而是目不轉睛地看着蘇文,心中揣測着,這一次,蘇文又能作出何等驚天動地的詩文?
蘇文的那首《登高》引來半聖親臨,衆人可都是親眼目睹的,與其相比,蘇文在春熙樓中所作的《青玉案》反而並未引起大家太多的重視,畢竟當時根據才氣高度來看,那只是一首極嘆之詞而已。
所以在衆人心中,一直認爲蘇文在詩文上的造詣是勝過詞的,此刻一聽蘇文又要作詩了,每個人都顯得激動萬分,屏息靜氣之下,連大氣都不敢喘。
隨着蘇文的目光,大家也看到了那古道邊叢生的雜草,不禁猜測,難道蘇文這次要作的詩,與這雜草有關?
蘇文並沒有讓衆人疑惑太久,片刻之後,他從章嘯山的手中接過筆,填飽了墨,手腕隨之疾動!
蘇文的八大文位中,其中有一位便是書位,乃是以草聖張旭的《肚痛貼》開啓,所以他此時所寫的,亦是草書。
筆鋒落在紙上,頓呈狂意,便在萬衆矚目之下,蘇文的第一句詩文已然落下。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
果然是跟草相關!只此一句,一旁正在磨墨的成德便已經愣住了,全然忘記了此時自己的職責,只是怔怔地看着紙上的那行草書,心中的震撼之意,無以復加。
然而,此時卻無人敢開口打擾蘇文,就連章嘯山想要爲之叫好,也生生憋住了這口氣,把臉給漲了個通紅。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殷無殤盯着這一句詩文,心中暗歎:“妙!實在是妙啊!此言將野草的堅韌描繪得如此生動,就連野火也不能阻撓起磅礴的生氣,只待春風到時,自然破土而出!”
正想着,殷無殤卻猛地心中一顫,這首詩到此刻雖然實在說野草,但又何嘗不是在指代蘇文自己呢?
蘇文被徐家迫離臨川城,不就正如遭遇了野火侵襲的野草嗎?只待蘇文成爲貢生,進入書院,便可像野草這般,重新展現出其最強大的生命力,這便是,春風吹又生!
蘇文這是在借詩告訴所有人,告訴徐家,他永遠不會被擊敗,他的堅韌,你想象不到!
便在殷無殤感慨萬分之時,蘇文的後兩句已經落在了紙上。
“遠芳侵古道,晴翠接宏城。暫別臨川去,萋萋滿別情。”
到了這裡,蘇文的筆鋒一轉,將對野草的述頌,巧妙地轉爲了淡淡的離別之情,讓人拍案叫絕!
最後,蘇文提上了這首詩的名字,卻極爲簡介,只有一個字——《草》。
“好詩!”到了這一刻,章嘯山終於憋不住了,第一個驚歎起來,而其他人則還在細細品味這首詩中所蘊含的無上意境。
與此同時,一道紫氣光芒翩翩而落,將蘇文以及他身前的石桌籠罩其中,顯得那般肅穆而靜謐,足有數丈之高!
這也預示着,蘇文的這首《草》,已經達到了超凡的境界,差一點便能比肩《登高》,成爲傳世之作了!
誠然,文人的詩詞書畫等作品的品階,與其自身實力無關,但前面的五個境界所激發的才氣光芒,都是與文人自身的實力同等的,比如蘇文在春熙樓的那首《青玉案》,雖然達到了極嘆,卻仍舊只鍍上了赤紅色的光芒。
唯有達到悟意、超凡、傳世和驚聖這四大境界的大作,纔會有才氣從天而降!
便如此刻!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張大了嘴巴,在繼傳世之後,他們終於再一次親眼目睹了超凡之作的誕生!
而且,蘇文的這首詩,是要留在臨川城的!
想到這裡,殷無殤已經笑得嘴都合不攏了,連聲道:“至此以後,先生的這首詩,便是我臨川城的鎮城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