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者不殺。”
這是姬南天對花雕說的第一句話,也是唯一一句話,但其中所蘊含的深意,卻令人不寒而慄。
即便此時姬南天已經知道了身前這位老將的真實身份,也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向其發動進攻,而是勸降。
而且,說到底,姬南天也只是天瀾帝國的君王,論文位,卻不過只是一個半聖,他憑什麼敢說出“不殺”兩個字!
人、魔不兩立,其仇怨甚至比人類與妖族還要深刻,姬南天說不殺就不殺?
誰會答應?
其餘人族九國會答應?還是聖域會答應?
但偏偏姬南天就這麼說了,說得理所當然,輕描淡寫,彷彿只要花雕肯降,就一定無人敢殺!
這便是當今人族第一帝王的底氣!
而且,即使如今在姬南天的身後有這麼多位半聖,也沒有一人敢有所微詞,只有陸三嬌不露痕跡地挑了挑秀眉,暗自低首。
如今陸三嬌只擔心一件事情,大小姐,以及蘇文,到底怎麼樣了?
他們,還活着嗎?
相反,在姬南天的臉上看不到絲毫的擔憂之色,似乎不論是對於歐陽克,還是人族十國青年才俊的生死,他都漠不關心。
他如今只想知道,花雕到底肯不肯降!
然而,面對姬南天的勸降,花雕卻彷彿如同是聽到了一個世上最好笑的笑話,他擡手輕撫白鬚,仰天長笑。
“哈哈哈哈……”
良久,花雕才終於止住了笑聲,然後他握緊了手中的戰旗,將之橫在了自己的身前。
“一百多年過去了。沒想到你們人類還是這般天真,你且翻開史書看看,我族中人。豈有貪生怕死之輩!”
“今日若能阻得爾等半刻,一死又何足爲惜!”
言畢。花雕手中旌旗招展,腳面狠狠一踏,竟然率先朝着姬南天迎了上去!
可是,如今在花雕的眼前,不僅有姬南天,更有十數位半聖,他這一去,定然是有死無生。再也回不來了。
但花雕的身影仍舊是那般決絕,那般,義無反顧!
見狀,姬南天的眼中似乎閃過一絲淡淡的惋惜,隨即開口道:“他交給我,你們速速入樓營救各國學子!”
對此,沒有一個人人會反對,甚至無人會去質疑,滄瀾皇到底是不是這位昔日魔將的對手,釋悲大師輕輕道了一聲佛號。隨即當先向那黃鶴樓大門掠去。
陸三嬌目帶陰鬱地看了姬南天一眼,隨即一言不發地跟在了衆人身後,身上金色才芒璀璨奪目。
同一時間。花雕瞳孔微縮,手中一杆殘旗疾揚,竟試圖以一己之力,阻下這十數位半聖的腳步!
如果這些人的實力都只是與陸三嬌和周季等人不相上下的話,花雕此舉不過手到擒來。
但正如之前周季所感慨的那般,同爲半聖之間,大家的差距也是可以很大的。
所以花雕的將旗非但沒有攔下衆人,反而將他暴掠而起的身形徹底止住了,下一刻。花雕於重壓之下倒退十數步!
花雕手中的將旗即便在當日周季自爆文海中也能安然無恙,卻在此時被彎折出了一個非常誇張的弧度。看起來似乎隨時會再度斷裂!
花雕的一雙手臂已經暴起了條條青筋,體外金芒璀璨耀眼。但他仍舊無法止住自己倒退的腳步。
便在這時,一隻手掌,突然按在了花雕的將旗之上,再順勢一拉,便立刻將花雕引至了半空之上,徹底離開了黃鶴樓大門之前!
除了滄瀾皇,再不會有第二個半聖有這番實力。
花雕一經離開,諸位半聖的阻力便不復存在,釋悲大師一馬當先,很快就掠至樓門之外,甚至於一隻腳已經踏了進去。
可就在這個時候,異變突生!
於衆人眼前的黃鶴樓突然開始發出鳴鳴輕吟,緊接着,從塔座至塔身,一直蔓延到雲端不可見的塔頂,竟然全都劇烈地顫抖了起來,彷彿在下一刻就會塌陷!
隨後,整座黃鶴樓拔地而起,掠至半空,開始以肉眼可見急劇縮小,幾乎在瞬息之間,便縮短了十數丈!
經此突變,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便連一向波瀾不驚的姬南天也忍不住手中一鬆。
趁着這個機會,花雕一把將殘旗從姬南天的手中奪了回來,再度狂笑道:“哈哈哈哈!你們這些卑微的人類!今日之恥,日後我一定會找回來的!”
說完,花雕轉身便朝那黃鶴樓逃了過去。
然而,便在同一時間,姬南天口中所誦的戰文卻適時響了起來!
“操武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
可惜的是,姬南天的這首戰文尚未誦完,便於天邊再度出現了一道雪色人影,信手一揮,便灑下大片的紫金才光,向姬南天撲面而來!
見狀,姬南天不得已停下了追擊的步伐,手中掏出了一面古意盎然的銅鏡,同時身形急墜。
紫金才光來到姬南天身前,卻不自覺地被那面銅鏡盡數吸入了其中,並未對姬南天造成絲毫傷害,可是,經此一阻,姬南天想要拿下花雕已經不可能了。
尤其是如今在花雕的身邊,突然出現了一位聖階!
與此同時,大祭司已經來到了花雕身側,根本不曾回頭去看先前那人類到底是死是活,便冷聲喝道:“走!迎接殿下!”
下一刻,兩人並肩齊行,很快便掠至黃鶴樓當前。
直到此時,他們都還以爲黃鶴樓的這番異變,是因爲魔族殿下重掌黃鶴樓所致,但緊接着,數道人影卻出人意料地自黃鶴樓中被拋了出來。
見得那位目色恬靜的少女,花雕不禁心中大喜。恭聲道:“見過聖女大人……”
然而,還不等花雕話音落下,淺夏便揮手將其打斷。厲聲道:“什麼也不要問,先離開這裡!”
大祭司聞言。眼中幽火急劇飄蕩,他已經意識到,黃鶴樓中真的發生了意外!
在這剎那間,大祭司不禁回頭看了看剛剛走出星雲走廊的黃庭堅,又看了看地面上那些自己一隻手就能捏死的人族半聖,最後擡頭看向那仍舊在不斷縮小的黃鶴樓。
他心中有萬千疑惑,亦有盛怨不甘,但他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因爲說這話的是魔族聖女,即便以他的謀算之力,也不及對方半分。
因爲聖女大人能看到未來,而他不能。
所以在頃刻之後,大祭司就已經做出了決定,雪袍一揚,將體內所剩餘的絕大多數紫金光輝都灑向了地面,然後頭也不回地帶着殿下佑生,朝頭頂的空間裂縫掠去。
不過兩息的時間。魔族一行八人,就已經消失在了天邊。
而對於地面上的十數位半聖來說,天卻彷彿塌了下來。因爲空中那片一眼望不到邊的紫金才氣,正帶着肅殺和凜然之意,向他們轟來。
便在此時,兩道人影率先頂了上去,竟然主動承受了大部分的紫金才氣!
其中一個是重傷乍現的黃庭堅,而另外一個,則是手持銅鏡的滄瀾皇!
……
與樓外的世界一樣,如今隨着黃鶴樓的不斷縮小,在雷池當中的衆人。也彷彿感覺整片天都塌了下來。
隨着蘇文的一首《登黃鶴樓》誦出,整座聖塔的世界規則再一次發生了改變。竟然提前了近半個月的時間,開啓了通往樓外的通道。只需要踏進那一道道光柱之中,便能被傳送到樓外。
魔族人已經全部撤離了,但禹墨和沐夕等人卻還留在原地不肯走,因爲他們不知道蘇文到底是個什麼情況,還以爲蘇文激發了黃鶴樓的某種禁制,導致了這番異象。
而且如今蘇文隨着黃鶴樓的認主,再度進入了某種玄妙的狀態當中,根本不知道身外的世界發生了什麼,更無法告訴衆人事情的真相。
最糟糕的是,如今蘇文的身影已經升到了空中數百丈的地方,因爲黃鶴樓的禁空仍未解除,所以大家都沒有辦法靠近蘇文,即便是五條手中的碧落黃泉也夠不到他的腳面。
司馬遷早在魔族人離開的時候便收起了不朽領域,此時見得衆人遲遲不肯離去,忍不住開口提醒道:“先離開這裡再說,再晚就來不及了。”
“蘇文不走,我也不走!”
紫曦的聲音很堅決,讓人不容置疑。
然而,便在下一刻,紫曦的身子卻被人抱了起來,然後被另一個更加堅決的少年拋進了那通往樓外世界的光柱中。
禹墨看着紫曦慢慢消失在光暈中,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說道:“真是個傻姑娘,要陪蘇文死有我就行了,她添個什麼亂?咳咳……”
做完這一切,禹墨彷彿被抽光了最後的力氣,再度栽倒在地,連半根手指頭也動不了,但他的嘴卻還沒有停下。
“咳咳……那個誰,阿大是吧,難道你會讓你們家公主殿下死在這裡?還不趕緊把她弄出去!咳!還有順便幫我個忙,把那個……咳咳……把那邊昏死過去的小子也帶出去吧……”
禹墨口中的“小子”,自然是早就昏死過去的孟雲,阿大聞言,輕輕點了點頭,目色慎重地先將孟雲送入了光柱,這纔來到了阿二和五條的身邊。
讓人意外的是,五條並沒有表示拒絕或者反對。
因爲她知道,衆人之所以會走到這一步,都是爲了保護她不要死在這裡,如今魔族人已經走了,如果她真的陪蘇文死在雷池的話,那麼,蘇文和大家所做出的一切犧牲都白費了!
所以她沉默地在阿大的攙扶下站了起來,一步步走進了光柱中,鄭重其事地對禹墨和沐夕說了兩個字。
“保重!”
隨着五條的離開,如今場中便只剩下了三個人。
史聖司馬遷、禹墨,以及沐夕。
自始至終,沐夕一個字也沒有說,因爲她既沒有必要如紫曦那般用言辭表明自己的態度,也沒有權利來決定他人的生死。
所以她沒有說自己會留下,也沒有勸禹墨離開。
她只是靜靜地坐在鬆軟的泥土中,目不轉睛地看着空中那道削瘦的身影,眼中的冰冷傲然早已化爲了滿目的溫柔。
禹墨四腳八叉地躺在地上,仰面朝天,突然問道:“你真的準備跟他一起死?”
場間除了禹墨之外只有兩個人,而且其中司馬遷即便不離開,以他的不朽之境,也不會死,所以禹墨這話自然是問的沐夕。
沐夕沒有回答,反而冷不丁地反問道:“你不怕她恨你一輩子?”
禹墨自嘲一笑:“恨就恨吧,總比死了強。”
沐夕搖搖頭,說道:“其實,對你我來說,最痛苦的,並不是戰死沙場,而是活着。”
禹墨沉默了。
良久之後,眼看天空越來越低,那些光柱也隨之越來越動盪,似乎隨時都會破碎消亡,禹墨卻突然開口道:“但我不能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她死在我面前,那樣,我會死不瞑目的。”
“你還真是個自私的傢伙。”
“過獎過獎。”
在這個時候,沐夕竟然一改往日冷傲的性格,與禹墨相互打趣談笑起來,這一幕若是被華叔看到,一定會頗爲欣慰。
可惜,這樣的時間,已經越來越短了。
沐夕不知道這片天什麼時候會壓到蘇文的身上,又什麼時候會壓在自己的身上,她突然有些害怕,自己沒能在最後一刻,對蘇文告別。
於是她努力撐起了一個笑容,對着頭頂的蘇文,低聲呢喃道:“我知道你現在聽不見,但反正我們也快要死了,所以想對你說,其實,我很喜歡你,可惜,我卻永遠不會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我了……如果……”
沐夕的聲音很低,低到只有她自己一個人能聽到,她的臉上沒有尋常少女告白後的羞怯,而是笑意寧靜。
但在下一刻,沐夕對蘇文的告別還沒有說完,她臉上的笑容卻突兀地消失了,因爲她眼前突然一黑,隨即一聲不吭地暈了過去。
司馬遷伸手將沐夕提了起來,心中默道:“畢竟相識一場,此事,無關立場。”
禹墨的眼中只能看到越來越低的天空,以及那看似永遠不會醒來的人影,所以他不知道這個時候沐夕已經被司馬遷扔出了黃鶴樓,更不知道,下一個,就輪到了自己。
司馬遷是最後一個離開黃鶴樓的,他並沒有試圖像救下沐夕和禹墨那般去救下蘇文,因爲他已經隱隱間察覺到,這或許是蘇文的一番大機緣。
臨別一刻,司馬遷的臉上仍舊掛着亙古不變的笑容。
“好好活着吧,或許,我們還會再見的……”
ps:感謝‘670274404’100打賞。
這一章是4000字大章,因爲莫語希望能夠讓其完整地呈現出來,所以就不斷章啦,至此,黃鶴樓篇章幾乎已經全部結束,當然,還是有一些小尾巴的,接下來,便正式開啓本卷正題,人族之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