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到底死沒死?如果沒死,那他如今又身在何處?
這兩個問題不僅整個衛國想知道,甚至於千里之外的唐國崆幽谷,濟國墨林竹海,都在等待着那最後的答案。
“啪!”
一子落下,禹墨伸了個懶腰,斜靠在背後的寒鬆腳下,似作無意般問道:“斐老頭兒,你倒是給我透個底,院長大人到底是怎麼想的啊?”
在禹墨的對面,坐着一個眉長寸許的老者,此時看着禹墨落下的棋子,忍不住將長眉高高地揚了起來,搖頭嘆道:“這一手下得太不該了,你的心太亂了。”
聽得老人訓斥,禹墨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說道:“若是現在我還能靜下心來,早就成聖了,哪裡還用跟你學棋?”
整個崆幽谷中,或許便只有禹墨敢對老人這麼說話,因爲他是老人的關門弟子,而那位老人,則是唐國赫赫有名的棋道半聖,斐兆,被視爲數十年後聖佑書院的繼承人!
對於禹墨的態度,斐半聖倒是見怪不怪了,也不以爲意,只是輕輕擱下了手中的棋子,意味深長地問道:“你小子跟我學棋也十幾年了,於你看來,擅棋道者,最重要的是什麼?”
禹墨不知道老師爲什麼要這麼問,但還是毫不猶豫地答道:“是大局觀。”
斐兆對此不置可否,繼續問道:“還有呢?”
禹墨又翻了個白眼,說道:“都說了是最重要的。那當然只有一樣。”
斐兆輕輕一笑,點頭道:“有理,那麼就說說大局觀。你認爲,在當前形勢下,我唐國書院,應該有什麼樣的大局觀?”
禹墨沉默了。
他明白斐兆的意思,但他不能接受。
“可是,在登樓之前,我將茶聖大人的提議帶回谷中的時候。院長大人可是應允了的!”
禹墨所說的提議,便是在他與蘇文文戰切磋結束後,陸羽叫他帶回來的那兩個字——攻守。
所謂攻守。便是同盟。
可如今轉眼還不到三個月的時間,難道棋聖黃龍士就準備單方面撕毀盟約?
對此,斐兆並沒有直接爲禹墨解惑,而是繼續問道:“如此。那麼我再問你。以衛國如今之微勢,茶聖大人有何底氣向我崆幽谷提出攻守同盟?”
禹墨眨了眨眼睛,表示不知。
“因爲你在神木山輸了。”
不等禹墨接話,斐兆接着說道:“我等執棋者,手中的這方棋盤便是天下,落下的棋子便是當今,於擅棋論道之人而言,大局觀固然非常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從當今。看到未來。”
“神木山文會一行,本就是院長大人想要通過你來看看衛國的未來,而你卻偏偏輸了,所以茶聖大人才有魄力向我們提出攻守同盟的提議,而院長大人也樂見其成,因爲在那個時候,衛國的未來是光明的。”
“但現在,他們的未來死了。”
這是斐兆最後所下的結論,而他的這番結論,無疑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棋聖黃龍士的意思。
禹墨的臉上難得出現了鄭重之意,堅定不移地說道:“蘇文不會死的。”
“你怎麼知道?”
“直覺。”
斐兆搖了搖頭,不再言語,在他看來,禹墨的心已經亂了,下棋是不能依靠直覺的,而應憑藉計算,而計算,則源於事實。
頓了頓,禹墨仍舊沒有放棄,轉而道:“或許等到下一次黃鶴樓開啓的時候,蘇文便能出來了。”
斐兆極少看到自己的愛徒有如此執着的一面,終於面露不忍地說道:“且不論黃鶴樓還會不會開啓,就算真的如此,那也是五年之後的事情了,五年之後,整個聖言大陸的局勢早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屆時他再現身,又有何用?”
“時間,來不及了……”
斐兆輕輕一嘆,心中忍不住暗暗感慨一聲,果然,天才多早夭啊。
同一時間,於濟國的墨林竹海當中,孟雲正跪在一座竹屋之前,聽得其內的那位中年人說了同樣一句話。
“時間來不及了。”
孟雲是在三日前剛剛醒來的,卻不曾想,當他重新睜開雙眼的時候,已經恍若隔世。
黃鶴樓一役已經結束了,魔族人已經悄然重隱,而天瀾國竟然堂而皇之向慶國宣戰,十國亂戰將啓,初聞這一切的時候,孟雲還以爲是自己在做夢,卻不曾想,這纔是血淋淋的現實。
“徒兒沒用,懇請師尊責罰!”
孟雲虛弱的聲音讓一旁的諸位師兄弟都聞之不忍,卻不敢於竹屋當前貿然插話,只能面露擔憂地看着孟雲,悄悄在心裡面捏把汗。
場間唯一有資格爲孟雲說話的,卻是一個看起來其貌不揚的老人,此人是在一年多前來到墨林竹海的,從此便在竹屋中住了下來,再也不曾離開此處半步。
然而,即便是這個往日看起來和藹可親的老者,此時也是面若寒霜,死死地盯着孟雲,看起來並沒有爲其開脫的意思。
良久之後,還是竹屋的主人終於發了話,淡然而道:“行了,你大傷初愈,就不要跪着了,下去吧。”
聞言,那位冷麪老人頓時身子一震,微微啓脣,似乎要說些什麼,卻終究還是保持了沉默,但他此時看向孟雲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個死人。
似乎是察覺到了老人心中的殺意,竹屋主人輕輕一嘆:“此事我自會向兄長說明,屆時如何處置,還得看大兄的意思。”
老人深吸了一口氣,沉默地點了點頭,袖手一招,竹屋大門緊緊合上。
見狀,於住屋外的衆人趕緊七手八腳地將孟雲從地上扶了起來,又紛紛朝竹屋恭拜行禮,這才帶着孟雲匆匆離去。
直到衆人走出數十丈的距離之後,屋內的老人才開口道:“我想要去找找看。”
竹屋主人並沒有阻攔,而是點點頭道:“如此也好,若他真的還活着,便讓他歸家吧。”
老人聞言,心中狠狠地一抽,立刻以身及地,向對方行了一個大禮,臉上浮現出激動之色,堅定地說道:“我一定會將他帶回來的!”
說完這句話,老人站起身來,邁着有些沉重的腳步,走出了竹屋。
唯留下竹屋主人的一聲感慨:“若九國破滅,絕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畏瀾啊……”
可惜的是,他的這番話,卻註定無人能聞。
……
不管是不是因爲同樣的一個理由,還是出於同樣的一份惋惜,總之,在風雨欲來的聖言大陸,仍舊有很多人在想念着蘇文,仍舊有很多人在等待着他的歸來。
但偏偏,如今唯一知道蘇文行蹤的人,卻不是人類強者,而是魔族聖女,淺夏。
蘇文的歸途,也因此而變得茫茫無期,舉步維艱。
自從踏上了天涼郡的土地之後,蘇文前後已經遭遇了數次的襲殺,但所幸,真正能威脅到他生命的人幾乎沒有,全都是文位在御書之下的魔族人。
直到這一刻,在蘇文一行三人的眼前,出現了一位身負銀甲的中年男子。
他的身上泛着純粹而燦爛的瑩綠色才光,就如同一支正在熊熊燃燒的火把,照亮了夜色,更照亮了蘇文那張有些疲憊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