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入黃梨街的人越來越多了,正可謂是善行不揚名,惡事傳千里,更何況,事關如今州府最炙手可熱的林花居。
在聽說林花居的胭脂有可能毀人容貌後,不知道有多少深閨中的千金小姐尖叫着扔掉了手中的胭脂盒,也不知道有多少樓內正在卸妝的姑娘用毛巾把小臉都搓出了血來。
與此同時,州府中不少達官貴人家中的管事、各大胭脂鋪的夥計、黑市商人、還有三大青.樓的當家,都紛紛來到了黃梨街,一時之間,大半個徽州府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間小小的鋪子前面,每個人都想知道,傳聞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多時,關於林花居門口那個青年男子的身份就已經傳了開來。
此人是土生土長的州府人,叫做黃錚,家中自幼貧困,父母早逝,爲了供黃錚讀書,他妹妹黃小娥在很小的時候便出來做工,從洗衣小工,到麪館夥計,再到縫衣針娘,什麼都幹過。
可惜黃錚在15歲的時候並沒有能夠通過城考入得聖廟,所以至今也只是一個普通人。但偏偏這個黃錚自命不凡,雖無文位,卻一直把自己當做是了不得的讀書人,不但經常出入雲袖街一夜**,還爲了顯示自己的身份,不時從黑市中購來價值不菲的字畫書帖,掛在家中任人瞻觀。
再後來,或許是想通了自己再也不可能獲取文位,黃錚開始徹底自暴自棄起來,漸漸染上了賭癮。
家中能賣錢的東西都被他賣光了,別說是曾經用來附庸風雅的字畫書帖,就連家中稍微值點錢的書桌板凳都被他換成了銀子,然後輸給了賭坊。
不過據說這黃錚倒是對自己妹妹極好,或許他也知道,如果沒有黃小娥,他早就餓死街頭了,所以他雖然敗家了一些,倒還算是有些人性。
直到今天。
見蘇文走到黃小娥身前,黃錚突然變得有些緊張起來,他一把將蘇文推開,厲聲大喊道:“你想幹什麼!難道你還嫌害我妹妹不夠慘嗎?不用你在這裡假惺惺!我只問你,你製出的毒胭脂把我妹妹的容貌給毀了,你認不認?”
黃錚話音剛一落下,周圍便頓時響起大片的哄亂之聲。
“那真的是小娥嗎?我記得她以前還爲我補過衣服呢,難道真是被這林花居的胭脂給害成了這樣?”
“我的乖乖,這也太可怕了,幸好我還沒有買到啊!”
“可不是嗎?從這胭脂可以看出,那林花居的老闆必定也是心腸歹毒之人,否則怎麼會做出這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好好的一個小姑娘,就這麼被變成了怪物,哎……”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之下,衆人似乎已經坐實了蘇文的罪名,那些剛剛買了胭脂之人,直感覺自己的懷中所揣的如燙手山芋一般,心中越發惴惴不安起來。
皓馬站在鋪子門口,一直冷眼旁觀着這一切,他本不想插手此事,但想着自己如今畢竟是林花居的人,而且蘇文到現在也不曾辯解半句,讓皓馬有些惱火,不禁開口道:“這位公子,你口口聲聲說是我們家的胭脂將這位小姐害成了這副樣子,恕我多嘴一句,你有什麼證據?”
皓馬清亮的聲音傳出,立刻讓人羣稍微安靜了一下,的確,到了這個時候,黃錚也只是空口無憑,並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可以證明此事與林花居相關。
誰料,黃錚在聽到這句話後,心中卻是微微鬆了口氣,然後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個胭脂盒,將其狠狠地摔到了地上,頓時灑落滿地紅粉。
“證據?這就是證據!你敢說這胭脂不是你們林花居的嗎?我妹妹就是擦了這個胭脂才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的!”
黃錚的聲音越發高亢起來,指着蘇文破口大罵:“你這個畜生不如的黑心商人,怎麼忍心做出這等惡毒的東西出來?難道你就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嗎?難道你就不怕將來你的親人朋友也因爲這種東西而被毀了終生嗎?你就不怕遭報應嗎!”
“我妹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兒家,與你無冤無仇,你爲什麼要害她……”說着,黃錚臉上悲意更盛,抱着黃小娥痛聲大哭起來,那淒厲的哭聲傳過整條黃梨街,讓所有人都爲之動容。
皓馬卻並沒有被黃錚的悲慼所感染,他兩三步走到蘇文身邊,低頭看向地上的胭脂盒。
只是看了一眼,皓馬就知道,這的確是自家售出的胭脂,只是,在那豔紅色的粉末之中,似乎是混上了一些不該有的東西。
“是申露草。”蘇文聲細如蚊,正好能夠傳到皓馬的耳中。
皓馬眼中閃過一絲冷冽,但隨即消散不見,然後他再度嘆了一口氣,轉身回到了鋪子大門中,便如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或許是發現皓馬並沒有出言反駁,有曾經買到過林花居胭脂的好事之人,也紛紛上前查看那摔落在地的胭脂盒,片刻之後,所有人都知道了黃錚所言非虛,因爲那胭脂,的確是從林花居買來的!
這一下整個黃梨街都險些炸街了,那些買過胭脂的人紛紛變色,指着蘇文的鼻子咒罵起來,而沒有買到胭脂的人卻滿臉慶幸,冷眼旁觀着事態的發展。
“這種人渣,就該碎屍萬段!”
“作孽啊!我看那小老闆年紀也不大,怎麼做得出如此惡毒之事啊!”
“抓他去見官!抓他去見官!”
人聲鼎沸之下,那黃錚似乎也終於按下了心中的悲慟,他重新擡起頭來,看向蘇文,咬着牙說道:“你剛剛說聖律在上,可是如今聖律根本就無法保護我們這些普通的老百姓,今天我就算是豁出這條性命不要,也要讓你血債血償!”
說着,黃錚猛地從腰間掏出了一把匕首,筆直地便朝蘇文衝了上去。
與此同時,那十幾個伺機待動的壯漢也在第一時間動了,其中兩人分別扭住了蘇文的雙臂,一人從背後將蘇文環抱住,甚至還有兩人倒地一把拖住了蘇文的雙腿,想來這些人也是早就知道了蘇文文生的身份,堅決不讓蘇文有任何反抗的機會。
只要他們制住蘇文一個剎那,便足以讓黃錚的匕首插進蘇文心窩了!
皓馬在蘇文身後,手指微緊,他不想眼睜睜地看着蘇文身死當場,但他更不能違背自己的諾言,插手其中,所以在猶豫了片刻之後,他還是什麼也沒做。
千鈞一髮之際,蘇文也什麼都沒做,他甚至連體內的才氣都沒有激發,而是在靜靜地等待着什麼。
“叮!”
便在黃錚的匕首距離蘇文心口還有兩寸之遙的時候,一個青玉扳指卻突兀地從斜刺裡掠了出來,準確地砸在匕首的刀尖上,將其打落在地,強烈的反震力餘勢未了,帶着黃錚倒退了數步,才勉強站住了身形。
“敢在黃梨街動手,有人問過我五爺的意思嗎?”
隨即,一個身着紫色長袍的瘸子,一瘸一拐地從人羣中走了出來,臉上冷若掛霜,正有意無意地看着那十幾名壯漢。
爲首的大漢見到那身紫袍後,微微猶豫了一下,但在看到對方那如利刃般的目光後,還是低下了頭,躬身道:“見過五爺。”
其餘十幾個人也只好暫時放過了蘇文,紛紛有學有樣地向來人見了禮。
嚴五爺冷哼一聲,不再看這些嚴家的走狗,而是慢慢來到蘇文身邊,笑着道:“只是爲了試探我會不會出手,便一直將才氣忍而不發,是不是賭得有些大了?”
蘇文輕聲道:“我記得五爺說過,您與您大哥勢同水火,我只想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嚴五爺聞聲心中一震,他不是驚訝於蘇文的膽大包天,看破生死,而是驚訝於蘇文竟然已經知道了那十幾個大漢的來頭,更已經猜出了幕後主事之人是誰,單就這份洞察力,就足以讓嚴五爺爲之欽佩了。
蘇文並沒有賣關子,而是淡然道:“我見過嚴子安,也見過五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們嚴家應該有自己的製衣店,因爲在你們鞋子的鞋邊花紋中,都繡了一個花體的‘嚴’字,而這幾個人的鞋子,亦是如此。”
嚴五爺眼中充滿了驚愕,他不敢相信,蘇文竟然是靠着如此細微的線索,便知道了這十幾個大漢都是嚴家的人!
不過此時不是追究此事的時候,嚴五爺頓了頓,轉過頭看向那個爲首的壯漢,冷聲道:“怎麼,還不滾?難道要我五爺親自送你們出去?”
隨着嚴五爺的這句話,整個黃梨街都騷動了起來,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突然冒出了大批身穿紫色長衫的人羣,隱隱間已經將那十幾個大漢包圍在了中間。
“五爺,我,我們自己走……”那大漢首領顯然也是知道嚴五爺與自家主子的關係的,自是不敢久留,帶着自己的一衆手下,緩緩朝外退開,自始至終,都沒有一個人看向不遠處的黃錚,似乎在這一刻所有人都遺忘了他。
然而,還不等這些人退到街外,又是一道聲音緩緩響起。
“五叔果然是好大的威風,難道是想要罔顧聖律,包庇兇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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