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一個很玄妙的東西。n∈n∈,.
不管這個世界曾遭受了多麼沉痛的傷,不管這個世界上的人曾經歷了何等刻骨銘心的苦難,終有一天,都會被時間抹平。
戰爭過後,生活還要繼續。
時至今日,早已不是天聖歷了,這個偉大的紀年終止於134年冬,在見證了這片大陸上三個最偉大文明的興衰榮辱之後,最後只留存於史書的載文中。
現在是聖曦歷。
曦,代表了朝陽,代表了新生,以及,希望。
又是一年新春。
波瀾壯闊的大漠河邊,一輛沒有徽記的馬車自北方風塵僕僕而至,沿途卻沒有受到任何的阻攔和盤問,輕而易舉地便穿過了如今妖族的新都,來到了大漠河的腹地。
趕車的是個中年男子,單手挽着繮繩,腰間似有些隨意地掛了一把黝黑的長劍,頭上戴着一個寬大的斗笠,垂下的黑紗將他的面容盡數遮擋在其中,難窺分毫。
這一路上,他都沒怎麼開過口,直到此時,馬車緩緩駛到岸邊停下,他才言簡意賅地說了兩個字。
“到了。”
話音落下,一個五大三粗的胖子,一個身負長弓的少年,以及一個愁眉苦臉的小老頭兒,同時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入目及處,大漠河的河水正靜靜流淌着,兩條垂線自河中延伸出來,其一握在一雙修長的手掌中,另外一條,卻是被踩在了馬蹄之下。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但一頭會垂釣的龍馬獸,想來是不多見的,所以當這一幕發生的時候,多少有些令人忍俊不禁的味道。
可在場誰都沒有笑,也不敢笑,因爲他們知道。那頭龍馬獸,曾經是這世上實力最強大的人之一。
即便他已經從那張王座上走了下來,也仍舊令人敬畏。
馬車上的這三人今日前來,所爲的目標並不是那頭龍馬獸。而是他旁邊的那個少年。
但此時他們誰都沒有妄自上前,而是安靜地等候在了原地,因爲他們已經意識到,那個少年與那頭龍馬獸,正在進行一場非常重要的談話。
而這場談話的最終結果。或許便將直接影響到聖言大陸的下一個百年歲月。
可事實上,此時大漠河畔的這兩位釣叟,只是在話着家常,談着風月。
龍馬獸自然便是昔日的妖帝天璣,在這個世界上,有資格陪他一起垂釣的人,絕對不超過五指之數,而這個少年,便是其中一個。
論實力,二人相當。
論親疏。他是他的女婿。
或者說,是準女婿。
可作爲堂堂的準岳父大人,天璣在這方面,卻顯得異常的小心眼兒,甚至連說出來的話也滿是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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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李家那位大小姐天天催着你成婚,整個大陸上的人也天天盼着你成婚,你竟然有空陪我這個糟老頭子釣魚,這要是傳揚出去,我豈不成了天下人的公敵了?”
蘇文賠着笑,訕訕地說道:“我這不是等着小雨重新幻化成人形麼。”
天璣狠狠地打了一個響鼻。沒好氣地說道:“那你可有得等了,涅槃這種事情,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運氣好可能一兩年就完成了。若是運氣不好,嘿嘿……”
聞言,蘇文立刻義正言辭地說道:“那也得等,這可是原則問題,萬萬不能違背的。”
天璣狠狠地翻了個白眼,懶得理他。
蘇文卻突然放軟了口氣。眼中閃過一抹眷戀之意,喃喃而道:“以前的時候,總是她在等我,一等就等了十七年,現在輪到我等等她,又有什麼難的呢?”
天璣似有意動,不禁轉過頭看了看蘇文,良久之後,終於無奈道:“不管怎麼說,我天璣的女兒嫁給你,必須要是正妻,這是底線。”
對此,蘇文早有準備,連連點頭道:“那是自然。”
對於蘇文如此果斷決絕的態度,天璣頗爲意外,不禁疑聲道:“根據你們的聖律規定,不論是修行者還是普通人,一個男人終其一生都只能娶一位妻子,難道那李家大小姐……”
蘇文乾咳了兩聲,說道:“您說的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吧,沒想到您遠在南疆,對我們北域的律法倒是清楚得很啊。”
見蘇文沒有正面回答自己的問題,天璣心中疑竇更盛,當下問道:“你不會告訴我,你剛剛在人類那邊推行了什麼所謂的法制建國,便準備帶頭破這個例吧?”
蘇文搖了搖頭,伸手揉了揉鼻子,有些心虛地回答道:“當然不會,不過您也知道,我是有權……修改聖律的……”
天璣頓時瞪大了眼睛:“你準備爲了一己私利就更改聖律?”
蘇文乾笑道:“不是準備,而是已經改了。”
這一番話頓時把天璣給噎了個夠嗆,良久之後,才從牙縫中擠出了三個字。
“你夠狠。”
蘇文謙虛地笑了笑:“您過獎了。”
一時之間,天璣突然失去了垂釣的興趣,他憤憤地拋了魚線,沒好氣地說道:“有人來找你了,還不滾蛋?”
蘇文厚着臉皮道:“我這不陪您釣着魚呢嘛,您沒發話,我哪兒敢走啊。”
天璣重重地噴了一口鼻息,恨恨地道:“認識你真是倒了血黴了,王城丟了,王位丟了,現如今連女兒也要被拐跑了,你趕緊滾吧,我怕你這掃把星再留在身邊,不知道還會撞上什麼鬼呢。”
蘇文笑嘻嘻地站起身來,老老實實地對天璣行了一禮,然後開口道:“那行,那我就先走了,明天再來看看小雨的情況,希望到時候……”
天璣惡意滿滿地將其打斷道:“想得美!”
說完這句話,還不等蘇文離開,天璣便率先於原地消失了,只留下河面上的淡淡漣漪,以及蘇文眼中的連連苦笑。
轉過身來,蘇文慢步走到馬車跟前,卻來不及跟唐吉三人打聲招呼。便猛地蕩起了手中的一縷紫金光輝,駭然朝那趕車人刺去!
可惜的是,即便面對蘇文這突如其來的偷襲,那趕車人也絲毫沒有慌亂。只是輕輕將腰間的長劍向上揚了三寸,便將空中的那道紫金光芒擊了個粉碎,口中冷哼一聲:“還差得遠呢。”
聞言,蘇文不禁破口大罵:“好你個堂堂亞聖,真是不要臉不要皮了。有種你把忘川劍還給我,咱們再打一場!”
“不還。”
“那是我的劍!是書聖大人親自交到我手中的劍!當日在王城中我看你可憐才借給你的,沒想到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傢伙,竟然還真學了劉備借荊州,有借無還了是吧?”
“反正就是不還。”
“我呸!”
“你呸我我也不還。”
……
一位堂堂劍中亞聖若是耍起賴來,便是蘇文也無可奈何,這段毫無意義的爭吵整整持續了快半柱香的時間,蘇文才終於狠狠地喘了口氣,把注意力重新轉移到唐吉等人的身上。
“好吧,這次又是怎麼了?”
率先開口的是那個揹着長弓的少年。曾經的他,是衛國州考四大榜首之一,而現在,卻已經成爲了可以獨當一面的分院院長。
“蘇聖大人,是這樣的,過幾天,就是鴻鳴書院的百年院慶了,院長他老人家希望您能親自回去一趟,也算是給咱們書院撐撐場面。”
很明顯,相比於唐吉和姚莊。梁山對於蘇文的態度要謙恭很多,看起來再也不是那個當初那個與蘇文並肩作戰的同伴和朋友了,他的臉上多了一些沉穩與內斂,卻讓蘇文感到有些遺憾。
然而對於梁山的這番提議。蘇文只問了一個問題:“還有那些人會到場?我那兩位老師可願參加?”
梁山有些侷促地開口道:“陸半聖據說正與其夫人在崇南島遊歷,暫時未能聯繫上,至於白半聖,您也知道,現在的他定居於魔都,即便是書信往來。也不是那麼方便,所以……”
蘇文沒好氣地揮了揮手:“那我回去做什麼,別以爲我不知道陸老頭兒在打什麼算盤,肯定還在爲我偷了他的紅菊毛峰生氣呢,等見到我,肯定沒我好果子吃,不回去不回去。”
梁山苦笑連連,半晌之後,似乎有些尷尬地看了唐吉一眼,然後硬着頭皮說道:“可,謝院長,還有瑤依師妹,都在盼着您回去呢。”
聞言,蘇文不禁一愣。
葉瑤依?
貌似是很遙遠的名字了啊……
他皺着眉頭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沒有把話說死,而是回答道:“這樣吧,到時候看我有沒有空,如果正好閒着沒事兒乾的話,我就帶着夕兒回去看看,陸老頭兒敢向我發飆,我就讓華叔對付他!”
對此,梁山可不敢有任何評斷,能得到這樣的結果,已經算是圓滿完成任務了,頓時垂首站到了一邊。
同一時間,姚莊迫不及待地開口道:“我沒那麼多廢話,再過一個月,我跟婉兒就準備成婚了,你到時候來不來?”
蘇文翻了個白眼:“怎麼又是結婚啊,你們是商量好了嗎?還是今年真有這麼多好日子?前兩天我剛去參加了胖子和水兒的婚禮,可把我累得夠嗆,估計再過幾天,我那便宜師父也要和師孃成親了,你們這扎着堆兒辦婚宴,是怕我跑了不成……”
姚莊臉上的愁容半分未減,說道:“要不是婉兒覺得主動對你提出退婚,讓你失了面子,我纔不會請你呢,總之一句話,去不去吧。”
蘇文只能嘆了口氣:“好吧好吧,這事兒算我欠你們個人情,下個月給你們包個大紅包總行了吧。”
姚莊沒有迴應,乾脆利落地轉過身,重新上了馬車。
最後,蘇文才看向唐吉,卻隱約感覺到了一絲不妙。
“胖子,你別這麼看着我,我瘮的慌,有事兒說事兒,是不是夕兒讓你來的?我過兩天就回去了,讓她別擔心。”
唐吉賊兮兮地笑了笑,然後拍了拍蘇文的肩膀,說道:“那什麼。其實這次來找你的不是我,我只是個跑腿兒的。”
說完,唐吉從懷中掏出了半塊玉玦,將其輕輕捏碎了。
下一刻。沐樹林和李秋霜兩夫婦,也就是沐夕的父母,齊刷刷地出現在了蘇文的面前。
蘇文心中一抖,趕緊躬身行禮,連連開口道:“小婿見過岳父岳母大人。給二老請安。”
沐樹林豪氣干雲地一擺手:“免禮了,上次你差人送來的紅菊毛峰的確是好茶,也算是有孝心了,今日過來,是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蘇文眼前一亮,急聲道:“莫非是夕兒的絕陰寒體……”
李秋霜臉上帶着慈愛的笑容,點了點頭:“功夫不負有心人,找了這麼多年,如今再加上醫聖大人的幫助,讓我們終於找到了一味藥材。可以中和絕陰寒體的寒氣。”
不待蘇文長舒一口氣,沐樹林便接着道:“所以呢,我想着,這婚期的事兒,是不是也該提上日程了……”
一時間,蘇文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了無比的尷尬。
這一回,該結婚的,終於輪到他自己了……
但正如他之前對天璣承諾的那般,此事,他希望等到小雨甦醒過來之後。再做定奪。
好在,還不等蘇文做出回答,老天爺便再次給了他一個逃跑的機會。
一道無比璀璨的紫金焰火自滄瀾山頂驟然升空,一陣極其強烈的才氣對撞再次讓這片大陸成爲了驚弓之鳥。戰戰兢兢。
那是超越了聖階的戰鬥。
蘇文凝目舉頭望去,輕輕一嘆:“看來,有些恩怨,即便隔了這麼多年,也始終有人放之不下。”
……
同一時間,在大陸東邊的崇南島上。一個神色陰柔的男子也感受到了那股劇烈的才氣波動,不禁放下了手中才烤到一半的鮮魚,眼中似有意動。
然而,還不等他做出決定,一道冷厲的聲音便自他的身後及時傳來。
“不準去!”
一個身材火爆,身穿羊皮短襖、虎皮短褲的女子叉着水蛇腰,外厲內荏地說道:“那是人家的私人恩怨,你去摻和什麼?有那精力,敢不敢再跟老孃大戰三百回合?”
說着,獵鷹一手輕輕勾住了陸三嬌的下巴,媚眼如絲,有意無意地將一對傲人的酥胸貼在了陸三嬌的胳膊上,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他的耳垂。
然而,陸三嬌卻是面色不改,反而轉過頭,鄭重其事地看着她的眼睛,開口道:“我想去看看。”
“老孃說了,不準去!”
陸三嬌輕輕拉過獵鷹的手,聲音一如既往的輕柔:“你跟我一起去吧,再過些日子,便是書院的百年院慶了,我想順便請院長大人做我們的主婚人。”
獵鷹的目光明顯變得有些慌亂起來,罕見的羞意浮上了她的雙頰,帶着明媚的紅暈。
“啊?哦……嗯……這樣的話……那……那就去,去吧……”
……
迷失澤林中,汪賜將與李白同時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要不要去看看?”
李白搖搖頭,笑道:“不過是一場聖階之戰而已,又不是沒見過。”
汪賜將感慨一聲:“在這世上,或許也就只有你還能如此淡然了。”
李白輕輕拂了拂袖袍,對此不置可否:“不被塵世所羈絆,不爲他人而悲喜,纔是真正的大逍遙,既然好不容易出了世,又何必還要入世呢?”
汪賜將嘆道:“這便是你一直以來不肯成爲聖階的原因麼?”
“聖階?”李白又一次搖了搖頭:“聖階不過只是一個稱號罷了,而且,既冠以聖號,便需得以天下蒼生爲重,你看我,像這樣的人嗎?”
汪賜將淺笑:“的確不像。”
李白又反問道:“那你呢?爲何始終不肯踏出那一步。”
汪賜將聳了聳肩,答道:“再等些時日吧,完美的神聖領域,不是那麼容易凝成的。”
李白擡手舉杯,飲了一口酒,搖頭笑道:“你這傢伙啊……”
……
長安的一間獨門小院兒內,一個小屁孩兒哭着鼻子,從外面光着腳丫跑了進來,一把揪住了禹墨的褲子不放。
“爹……隔壁的虎妞兒又欺負我……”
禹墨沒好氣地丟下手中的棋子,義正言辭地教訓道:“爹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整天在外面惹是生非的。有空多看看書!人家虎妞兒是女孩子,你得學着謙讓些,難不成咱們男子漢大丈夫的,還能真的對女孩兒動手不成?還有。就算要打,咱們也要做一個靠智慧獲勝的男人,只靠蠻力有什麼好炫耀的?再過些時候,也該把你送到私塾去了,到時候讓教書先生好好管教下你。我看你真是被你娘給慣壞了……”
禹墨還在絮絮叨叨地教訓着兒子,下一刻,紫曦便風風火火地從廚房跑了出來,臉上黑一塊白一塊的,手中提溜着一個被燒焦了的鍋鏟,不住地咳嗽着。
而在她的身後,卻是火光沖天。
禹墨見狀,哪裡還有空教訓兒子,趕緊從院子裡面打了一桶水,頭也不回地衝進了廚房裡面。
紫曦倒是一臉沒事兒人似的。只是看到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兒子之後,趕緊匆忙地跑了過去。
小傢伙目瞪口呆地看着被燒着的屋子,喃喃道:“娘,火……火……”
紫曦擺擺手:“沒事兒,就是娘煮飯的時候,不小心沒控制好火候而已,有你爹去收拾。倒是你啊,小寶,你跟娘說,是不是誰又欺負你了?”
小寶聞言。頓時悲從中來,不住地點頭道:“虎妞兒……她扒了我的鞋……”
紫曦隨即義憤填膺地牽起了兒子的手,開口道:“走,爲娘給你報仇去。敢扒我兒子的鞋,看我我不扒了她的褲子!”
說完,娘倆就這麼毅然決然地走了,而禹墨,則跟這場大火整整叫罵了半個時辰,終於在來回往復了數十趟後。用井水將其澆滅了。
最後,他忍不住一屁股倒在地上,仰天長嘆:“我的後半輩子幸福啊……啊……咦?有聖階在滄瀾山打架,哼,你們娘倆自己跑了,可不能怪我不帶你們去看熱鬧!”
說完,禹墨身上金輝一閃,整個人於場間消失不見。
……
於西北苦寒之地的某座破廟中。
一個白髮赤瞳的少年,在認真地吃着飯,雖然只是很普通的素齋,卻吃得津津有味,分外仔細。
旁邊一個獨臂僧人面色寧靜,彷彿對於空中拿到燦爛的紫金聖輝視而不見。
片刻之後,僧人才緩緩開口道:“如今聖教便如這漫山的野花,正值繁茂之時,你我二人卻在世間傳揚佛道,無異於逆水行舟,或許日後會被燒死在那火刑架上,在史書上留下亂臣賊子的惡名,你真的想好了嗎?”
修羅第一次在吃飯的中途停下了筷子,擡頭看着釋信大師,眼中沒有任何情緒,但聲音中卻帶着一如從前的堅定,言簡意賅。
“唯死而已。”
釋信大師欣慰地點了點頭,然後輕輕閉上了眼睛,在他的身前,有一堆快要燃盡的篝火,將熄未熄,還有幾粒不安分的火星在輕輕閃爍着光芒。
卻不知道,這把火,是否還能復燃,這些火星,又可否燎原呢?
……
在南疆以南,是一片不毛之地,昔日妖族人便曾被魔君屠生趕到過這裡,險些就此滅族。
此處烈日蔽天,黃沙飛揚,地面因爲長時間的高溫灼烤,早就變得滾燙似火,人腳踩在上面,恐怕都能嗅到一絲烤肉的味道。
然而,在這片絕地之上,卻有兩道人影,在緩緩行進着,從高空俯視下去,就像是兩粒瑩白色的光點,雖然渺小,卻絕不卑微。
因爲他們身上的那層光,叫做希望。
經過長時間的艱難跋涉,或許誰也不敢相信,昔日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如今被這驕陽和風沙所侵蝕,竟然看起來就像是一對村野夫婦。
一路行來,兩人很少開口說話,這是因爲他們的個性使然,也是因爲在如此艱苦的環境下,說話,其實是一件很浪費力氣,很奢侈的事情。
大多數時候,都是男人在照顧着女人,畢竟她已經沒有聖獸守護在側,徹底變成了一個普通人。
好在。現在還有他能保護她。
他們不遠萬里而來,只是因爲君後告訴他們,這個世界,是圓的。而在跨越這片絕地之後,或許便是新生?
但到了現在,就連沈木也不禁有些懷疑,即便在這條路的盡頭,真的有一片世外桃源。可她的族人,在經過如此艱難的遷徙之後,到最後,又還能剩下多少人呢?
但他什麼也沒有說,更沒有阻止她的決心,因爲不管她想要做什麼,自己只需要靜靜地陪在他身邊就好了。
陪伴,原本便是這世上最深情的告白。
不知道過了多久,太陽終於又一次落下了地平線,荒漠中的溫度立刻驟降。而淺夏卻突然停下了腳步,回頭遙望來時的路,看着那抹目所難及的紫金聖輝,輕輕擡起手臂,指向夜空,笑着說了一句話。
“看,焰火。”
……
滄瀾山是聖言大陸的最中心,因爲其上的積雪已化,所以已經不能被稱爲聖雪峰了,自然又變回了一百多年前的那個名字。
今日。整個聖言大陸,絕大多數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這裡。
因爲在此處爆發了一場久違的聖階之戰。
雖然相比起當初飲馬湖畔王羲之與蘇軾的那一戰,此戰的含金量無疑降低了很多,可仍舊足以令世人爲之矚目。
除去聖階本身的吸引力之外。對戰雙方的身份,也讓市井中生出了不少熊熊的八卦之心。
那是兩個早就已經被載入史冊的傳奇名字。
身穿棉袍的老人,叫徐煥之。
頭戴帝冕的男子,叫姬南天。
這場戰鬥無關兩族立場,也無關三族所訂下的和平條約,而是私人恩怨。關乎於一個叫九兒的少女,也關乎一段早就被塵封的歷史。
這段恩怨原本早就應該在多年前的汜水關城外被了結,卻在陰差陽錯下延至今日,不論此戰的勝負成敗如何,想必,兩人的心中也不會再留有遺憾了吧……
……
可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如此盛大的一場戰事,卻並非所有的人都會感興趣,比如蘇文,他雖然藉口前去滄瀾山觀戰,實際上,卻是偷偷溜回了北域,來到了聖城外的那座小山坳上。
從這裡,可以隱約看到遠方無字碑的模樣。
他的膝間搭着一張普普通通的木琴,一曲未終,卻輕輕按下了琴絃。
因爲有一個人從他的身後來到了他的身邊坐下。
“這首曲子,還是我教你的呢。”
今日的沐夕,臉上少了些冷傲之色,卻多了一些風霜,想來這些年人族內外的大小事務,也着實讓她有些累了。
蘇文笑了笑,很自然地從沐夕手中接過一壺桂花酒,淺淺地酌了一口,開口道:“果然還是得配上春山樓的桂魚呢。”
沐夕把腦袋輕輕靠在蘇文的肩頭,說道:“我已經叫華叔去買了。”
蘇文低着頭,嘆了一口氣:“對不起。”
沐夕搖搖頭:“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畢竟,她的付出,比我們所有人都要多,如果她還活着,我必定是要與她爭上一爭的,但現在……又怎麼爭呢?”
沐夕的這番話不是爲了讓蘇文心安,或者讓自己心安,而是在述說一個非常簡單,非常淺顯的道理。
一個死去的人,是無法戰勝的,也是無法與之相爭的。
蘇文的眼裡面透着一絲淡淡的悲意,他搖搖頭,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而是轉言道:“我聽胖子說,前兩天雲後派人給我送了個口信?”
沐夕點點頭:“還是老生常談的問題,問你對屠生那座道陣的研究怎麼樣了?”
蘇文無奈地回答道:“哪有那麼快,當年屠生用了多少年才成功的?我這才研究了多久……”
然而,蘇文的這句話還沒有說完,沐夕便將其打斷道:“可是,我知道,你其實早就已經破解了其中奧秘了,對嗎?”
蘇文一怔,隨即將沐夕摟在了懷中,笑道:“果然,還是瞞不過你的。”
沐夕沒有接話,而是安靜地閉上了雙眼,看起來就像是一隻乖巧的貓咪。
於是蘇文繼續開口道:“屠生所謂的大道,不過是打開了兩個世界的通道而已,只是不知道,在通道的另外一邊,究竟是我曾經所待過的那個世界,還是什麼別的地方……現在我更傾向於認爲,那或許是一個更加可怕的地方。”
“爲什麼?”
蘇文搖搖頭:“我也說不好,大概是某種直覺吧,也或許是因爲老管家在死前對我說的那番話,我想,他或許是知道真相的。”
“永遠……不要……重蹈覆轍……永遠……大道的終點……毀滅……”
即便過了這麼久,衣威泊的最後這句話,依舊在蘇文的腦中揮散不去,也成爲了他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句警言。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蘇文相信,衣威泊不會騙他。
沐夕並沒有因爲蘇文的這番話而放下心中的憂慮,而是繼續問道:“可是,你就不想回去嗎?”
蘇文笑着搖搖頭:“若是我一個人回去,又有什麼意義呢?若是帶着你們回去,我又怎麼忍心呢?”
說完,蘇文俯下身,輕輕在沐夕的額頭吻了一記,嘆道:“再過些日子,等這個世界再安穩一些,我們就回到徽州府去好不好?”
“不走了嗎?”
“不走了。”
沐夕重新睜開了眼睛,擡起頭來,看着蘇文的臉龐,心中突然感覺到了一種無比的安寧。
所謂的遇一人白首,擇一城終老,或許,便不過如此吧。
蘇文的目光透過了這片小小的山坳,去到了更遠的地方,冥冥之中,他似乎看到了這片世界千萬年來的變遷,他看到山川挪動了方向,他看到河流改變了渠道,他看到袁野更加廣袤,密林更加蒼翠。
數萬年光景,讓他感慨,時間對世界所產生的變化。
當人類文明再度開始輪迴,沐夕看到,他的笑容,一如少年。
(全書完)
ps:八千字大章最後奉上。大概在明後天的樣子還會有一篇完本感言,莫語有很多話想說,也想跟大家聊聊書中的故事,書中的人,如果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屆時前來一觀。
最後,感謝您陪我走完了聖言大陸上的最後一段旅程,看完了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抹風景,莫語的新書《九泉歸來》已經發布了差不多10萬字了,希望新的故事,能讓您喜歡,新的風景,能讓您駐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