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男人叫張雷,a市下面的祥澤鄉人,我們才知道,原來他和安素素是舊識。張雷的媽媽曾經在安家做過一段時間的保姆,她丈夫早死,打工的時候就把孩子帶在身邊,也可能就是那個時候開始,張雷和安素素結識。不過時間並不算長,他媽就帶着他回鄉下了。張雷後來在一家地下球場替人賭球,就是打斯諾克的黑球維持生計,我們在他住過的地方發現了很多安素素少女時期的照片,推測出,他應該是她的愛慕者。後來替她做了那麼多的壞事,大概初衷都來自於此。”
……
這世間情愛,有時候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刃,因愛而癡,可以殺人。
我在警局見到了張雷和他的那輛代步的摩托車,已經基本可以肯定他就是三年前想要殺死我腹中胎兒的那個男人。一直到這個時候,他還是什麼都不肯說,絕不開口出賣安素素。反而是安素素自己,輕飄飄地把一切都說了出來。我看到她被捕之後的表情,她並無慌張,甚至從容。
也許從一開始,她就已經預料到一個結局,不過是希望能夠在摧毀自己的同時,把別人的幸福也給摧毀了。如果我真的按照她指示的來做,沒有韓召南的提前準備,說不定我的孩子現在已經了無音訊,我和葉峻還有韓召南三人,就會陷入一個尷尬的三角區裡,不得善終。
終於見到朵朵,長途奔波,她已經勞累,在警察的值班室裡的牀上睡着,我和韓召南見到孩子的時候,她眯着眼睛蜷縮在一起躺着,小手抓着衣袖,看上去那麼小,那麼可憐。我走過去把她抱起來,忽然淚如雨下。韓召南伸出手,把我們母女攬入懷中。
天已經冷了下來,這是a城的秋天,警局的院子裡栽種了幾株桂花樹,有沁人心脾的香氣從窗戶裡蔓延進來,繞在鼻息之間,免去塵埃。
所有的證據都足以讓安素素和張雷判重刑。安的母親來求我們,韓召南並沒有見她,他並非冷血無情,安的父親對韓家有恩,他這麼多年來一直都包容和照顧韓家,這恩情也應該還的差不多了,再多的東西,他不願意就這麼放過。人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因而付出代價。
一場秋雨過後,天氣又涼了幾分。
只是並未預料到,安素素會死在看守所裡。她用囚服掛在風房門上上吊自殺。趁着所有人都沒有在身邊的時候,她了結了自己的性命,再發現的時候巡警對她實施了急救措施,並迅速將安素素送往市中心醫院,搶救無效死亡。這大概是這個女人最後對我們做出的抗議,她太心高氣傲,到死都沒有真正在法律面前低頭。
又或者,她想要用這樣慘烈的方式,在韓召南的生命裡,留下一道傷疤。她死,她要他記一輩子。
我從未想過,安素素的人生會是這樣倉促收場的。
大概是她從前的人生太過絢麗,就像是一條美麗瀲灩的風景線,突然一下子變得灰白暗淡無光了,竟讓人覺得唏噓不已。即使她曾讓我恨之入骨,即使她真的罪孽深重,我還是不能接受這個女人的離世。因爲太慘烈。
她的墓地修在城南的墓園,照片上是她幾年前的一張舊照片,照片上的安素素明豔動人,有微微笑意,那雙美麗的眼睛彷彿看着你,訴說心事,那也是我最初見到這個女人的印象,只是後來發生的故事太多,黑暗覆蓋了她從前的美麗,她自己抹去了那些光亮,終究只能墜落。
她去世之後過了幾個月的一天,我和韓召南去她的墓前看過她。我們帶了一捧百合花去,墓前有荒草,時逢嚴冬,枯黃乾燥,有些蕭條。看守墓園的人說,很少有人來看望她,包括她的家人,我曾有一次偶然在超市碰到安素素的媽媽,她頭髮白了非常多,人也老了很多,出行的時候不再戴首飾,很是樸素,也不再是從前跋扈的樣子,反而平添了一種蒼涼。
這是她們的人生,我感到同情,表達惋惜。但是我還得過自己的人生。
我和韓召南結婚了,婚禮不算隆重,是我的意思。安素素的死媒體很是關注,再加上韓召南和她從前的那層關係,如果此時風光大辦,反而會讓事情變得麻煩,再加上我不愛鋪張,經歷過這麼多事情之後尤其,餘生只求安寧康健,富貴榮華都是過眼煙雲,和家人,愛人一起幸福地活下去,纔是我一生所求。
我媽和韓召南的爸爸原本都不是很贊成我們結婚,但是當老人家看到孩子的時候,就什麼反對的話都說不出口了,我記得我媽知道朵朵是我的女兒的時候,說過一句話:“這就是命吧,罷了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們孩子都有了,我還能再說什麼呢?”
韓召南的爸爸還是很喜歡朵朵的,他這人跟韓召南有點像,就是一眼看上去並不隨和,但是其實是外冷內熱的,嘴上說不喜歡這個孩子,是我生的所以不喜歡,私下裡又經常讓管家把孩子帶到大宅去玩,每次回來的時候,不是多幾件衣服,就是多點金首飾。我就跟韓召南說:“你爸這個人,就是刀子嘴,死不承認。看到孫女的時候,明明嘴巴都笑歪了。”
他也笑起來,幫我把衣領整理好。
葉峻在春節過後去了北京,他說以後應該就安置在那裡工作了,隨時歡迎我們去找他。我已經原諒他的過錯。人總會有犯錯的時候,何況他幫了我那麼多,如今我們母女重逢,再多的遺憾都可以被彌補了。
他臨走的那日,我開車去機場送他,韓召南在海南談生意,並不在家裡,我問葉峻怎麼不多留一些日子,他說是北京的工作需要,我不再多言,每個人的人生其實都是自己決定的,我感謝過他,也埋怨過他,不能忘卻的是,在北京的三年,他對我的照顧,是葉峻幫助了我事業和生活上的成長,所以我應該要心存感激的。
車開在機場高速,朵朵被放在後座獨自玩耍,她如今更結實了一點,胳膊像是夏日蓮藕,一節一節的很是讓人憐愛,因爲天氣冷,戴了一頂圓形的鵝絨帽,說話的時候奶聲奶氣。葉峻扭頭看她,朝着她伸出手,朵朵在他的手上親了一口,笑了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那麼可愛。
我跟他說話:“一個人在北京的時候少喝點酒,你這幾年不是胃不太好嗎,我記得你的胃藥放在你房間電視機下面的盒子裡,還有一種藥在廚房的櫃子第二層,如果犯胃病了,要記得吃藥。”
“好。”
“夜裡的時候出行,你不要總是開那輛跑車,速度太快了,你又總是踩油門,每次坐你的車我都心驚膽戰的,你自己得注意。”
“知道了。”
“還有就是,我想說什麼來着……”
他輕輕地笑了起來:“好了好了,沈媽媽快別再說了,好囉嗦,跟我媽似的。”
“說到你媽我想起來了,她不是人在北京嗎,沒事你多去看看她,我之前跟她吃過幾次飯,她還跟我抱怨你總是太忙,不肯去看她。”
“好好好。你專心開車吧。”
到了機場,我抱着朵朵看着他過安檢,他回過身跟我們揮手告別,朵朵也對着葉峻揮揮手,從機場出來,頭頂就是一架飛機飛過去,應該不是他乘坐的那一班機,不過很快他也會從這片天空路過,離開這個城市。
時間變遷,我們的人生如同一場旅行,碰到了很多人,有些人陪你走過一段路,未必會陪你走過一生。
一四年的夏天,我在a市接到葉峻的電話,他跟我說自己喜歡上一個女孩兒,巧的是她也姓沈,她叫沈漾,長得有點兒像宋慧喬,他們在一起去西藏的旅途中相識,都住在北京,她是一個胸外科醫生。
隔着電話,我想起來妖孽摟着一個白衣天使宋慧喬的樣子,忽然忍不住笑了起來。而窗外,韓先生在院子裡種花,韓朵朵小朋友低着頭湊過去看她爸爸的好手藝,臉上一臉崇拜。
放下電話之後我在窗邊看着我的丈夫,我的姑娘,覺得所謂的幸福人生,大抵就是這樣。守着最在乎的人,相守到老,陪伴親愛的小朋友長大,看到她變得漂亮,有一天遇到自己的愛情,變得勇敢和堅強。如此讓人知足。
這個夏天很多東西變得火熱,街頭巷尾都能聽到的小蘋果,還有熱播的電影后會無期裡我最喜歡的一首歌,是樸素的平凡之路,有句歌詞唱的極好,“我曾經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直到看見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我是沈離,我很平凡,像每個活在世上的女人一樣,我渴望愛情,得到愛情,不過路途艱險,來之不易。好在跌跌撞撞地走過,終究是握緊了韓召南的手。
某天路過一家畫廊,看到一幅梅花小楷,寫的是一句詩詞:如若花解語,吻我眉間痕。這幅字被掛在櫥窗裡,我駐足凝望,看到玻璃窗裡自己的倒影,如同看到自己的一生。
世界之大,可貴遇到對的人。苦難之多,一吻足以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