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領偵在飯桌上坐了沒幾分鐘,就不耐煩地跟鄭局長說,她有點擔心案子,想回警局去了。鄭長風再三挽留,說你忍着點,都好幾年了,怎麼還沒學會應付場面?這種事情得捱着。
“人家可是點名了要你來的!”鄭長風警告道。
“點名?誰點的?”白領偵把桌上的人都掃了一圈,目光停留在坐上席的雲爺身上。
鄭長風看了她的目光所在,搖了搖頭,說:“不是雲爺叫的,是檢察長叫你來的。”鄭長風來之前跟檢察長通了個電話,後者不知道爲什麼,說“你把小白也順便帶來吧”,鄭局以爲檢察長是有事要吩咐白領偵,所以把她帶來了。
白領偵露出不屑的表情,說:“又不是客人點名要我來,我爲什麼要留?我偏要回去!”
“說不定人家有什麼事兒呢?”鄭長風還是盡力挽留,不過白領偵去意已決。她彷彿還沒長大的樣子,老是鬧小孩子脾氣,又倔強又叛逆,不知道怎麼說她纔好。
“能有什麼事兒?我走的時候跟他打個招呼就行了嘛!你看他都喝了多少了!醉成那個樣子,能想得起事情來纔怪!”
聽到白領偵這句話的鄭長風看了看檢察長,發現他果然已經面紅耳赤,暈頭轉向,身體像麪糰一樣癱軟在座椅上,完全直不起腰來了。
檢察長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就坐在了新來的雲爺身邊,而云爺居然找他喝酒。座上這一排有頭有臉的人還沒有幹上去敬雲爺酒的,雲爺舉杯,大家就都舉杯應和。如此一來檢察長覺得自己是賺大發了,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資格能跟雲爺拼酒的。雲爺是當兵的,酒量特別好,一來二去已經一斤多白酒下去了,愣是臉不紅心不跳。不過檢察長有點擔不住了,他每次都陪雲爺幹,剩下那些沒跟雲爺喝到酒的人心有不悅,就輪着番來敬檢察長的酒,後者又不好意思不喝,這樣一來二去,檢察長喝的酒到比雲爺多得多了,所以他已經醉得有點神志不清。
白領偵偷偷走到包廂外面去,警局的人呢都和檢察院的人很熟悉,她認的檢察長的秘書,就衝秘書招招手。秘書很恭敬地走過來問:“小白姐,有什麼事麼?”
“你們檢察長叫我來的?”白領偵問。
秘書點了點頭,他聽到自己的老闆跟鄭局長打電話,說了這件事。
“他叫我來有事麼?”
“這個老闆沒說。他只是跟鄭局長說,一定要帶你來。”
白領偵聽到一定這兩個字,稍微有些猶豫。但是在她看來,大部分的官場酒局只是大打官腔,這一堆酒肉之徒完全都說不出個什麼建設性的話語來。這種思想佔據了白領偵的心,讓她覺得那個“一定”也不是很重要,說不定只是檢察長想她了,想跟她說說話。
這個世界有些事情就是這麼奇怪,往往牆內開花牆外香。白領偵在檢察院的名氣遠大於她在警局的名氣。檢察院的人都知道是她查出了石家兄弟相殘的案子,還差點因此遭了大貨。也許畢竟是兩個部門,所以檢察院的人覺得白領偵特別英勇,特別正義。在檢察院當差的有很多都是正義感很強的大學生,沒有完全被官場荼毒的,所以很佩服白領偵這個弱小的女子。尤其是檢察院的女檢察官和女辦事員,更是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覺得她簡直是H市女性公務員的代表。
只有警察局內部的人覺得白領偵簡直蠢到掉渣。得罪誰不好,偏偏去得罪那個當時威名赫赫的石老頭子,本來這件事完全可以當作醫療事故來處理,偏偏讓她查出來這是人家二兒子動手殺了小兒子,還扯出小兒子強辱嫂子的醜事來,石老頭子又傷心又丟臉,據說白領偵她爹爲了讓石老爺子消氣,帶着白領偵登門謝罪,不知道被罵了多少回,被潑了多少冷水,才勉強算是過關了。
石老爺子沒有收拾白領偵,並不代表他心裡不恨了,如今老倆口就剩下一個大女兒在身邊,守了一世的家業沒了繼承人,兩位老人晚景好不淒涼。
白領偵跟檢察長秘書說:“你們老闆今天可遭大發了!我看他難保不會酒精中毒,你趕緊準備車和醒酒藥,再聯繫下醫院比較好!”
秘書露出感激的眼神點了點頭。白領偵也沒回去跟局長打個招呼,就徑直走了。
她是坐局長的車來的,現在得自己打車回去。
飯吃了大約兩個小時,天已經黑了,白領偵叫了輛出租車直奔警局。她走之前已經告訴了槍支負責人,讓他趕緊檢查,連夜做,一定不要耽誤時間,不知道現在檢查到第幾把了。
按照白領偵的推斷,殺人的這把槍一定是市局的警用手槍。林傑說他常常看到大家把槍就放在辦公室的抽屜裡,所以白領偵挨個地跑去問,問了一圈,發覺大家都說“我的槍當然保管得很好,怎麼可能隨便被人家拿到”。
白領偵有些生氣,一方面她當然希望是這樣,這樣的話檢查出是誰的槍,誰就兇手,但是她不相信這些傢伙說的都是實話,共事了這麼多年,誰有收拾誰沒收拾白領偵心裡清楚得很,她不希望等檢查結果出來之後,拿住槍的所有者問罪,那人又不承認。到時候再說自己的槍就是放在抽屜裡誰都有可能拿,那個時候一定會大亂的。
她挨個地去問這些同事們,就是希望他們意識到,繳槍是爲了查犯人,希望大家積極自證清白,但是貌似沒有人覺察到她的用心——就連犯人也沒有。
白領偵去問檢查結果,技術人員說還沒有檢查出來,彈道測試要很仔細地對比,速度比較慢,收繳回來的槍也多。
白領偵到審訊室門口站了一會兒,後悔自己的反應慢了,衝進去的那一剎那竟然沒有四處檢查,導致兇手有機會逃脫。想着想着就越想越懊惱,自責愈甚,終於到了之前那種抑鬱的級別,然後她下意識地爲自己開脫到:從她聽到槍響衝進去到後面的人羣衝進來,前後不過那麼十來秒的時間差,他們從看到犯人被殺到反應過來去檢查審訊室周圍,也需要一個緩衝時間的嘛!
自從棚戶區槍擊案之後,白領偵的母親神經就變得緊張起來,大約覺得本來就幹着一個危險職業的女人,此時此刻是真真正正地處於危險之中了,所以每天都會打好幾通電話來。一開始她還會扯些閒話來掩蓋自己的擔心,在白領偵一連三次錯過她的電話之後,當母親的大約是被自己的情緒逼急了,白領偵好不容易接到電話,她立刻罵了白領偵一頓不說,還在電話那邊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說她不想在承受這一種擔心了,讓女兒一定隨時接她的電話。
母親的疑神疑鬼讓白領偵很焦心,回警局一趟之後她又接到了母親的電話,母親問她什麼時候回來。白領偵想想,只能等明天出結果來,自己目前貌似真的沒有什麼好做的,就說“我馬上回來”。
回家之後白領偵很快上牀睡覺了,不過她沒有睡着,心裡一直擱着事兒,半夜母親又來看了她好幾次,像小時候來看她有沒有踢開被子一樣。如今母親似乎只是單純地來確定自己的女兒還平安地活着。畢竟是母子連心,女兒身處危難,做母親的即使遠在千里之外,也能有所察覺的。
輾轉反側地熬過一夜,第二天一大清早白領偵就跳起來直奔警局,她要去看看那些槍有沒有檢查結果。她到彈道測試室去找到滿眼血絲,正怕在桌上打瞌睡的技術員,卻看到後者無奈地搖了搖頭。
“沒有檢查完麼?”白領偵疑惑地問。不至於一個晚上都檢查不完吧!
“是沒有檢查到。”技術員糾正說。
白領偵愣了一下。
“沒有檢查到是什麼意思?”
“就是沒有檢查到的意思咯,”技術員拿起身邊的一把槍,大概是最後檢查的那把,然後把它扔進槍堆裡,“這些槍裡面沒有一把測試符合的。兇手應該不是咱們內部的人。”
“就算不是內部人員,也一定在當時進來圍觀的那羣人中。你來看過麼?”白領偵考慮了一會兒,又問。
“我沒有。”技術員聲音異常平淡地回答。
“那麼只有兩種解釋,一、兇手沒有把槍交上來;二、兇手有多餘的槍。”
“咱們警局有持槍證的警察,手槍都交上來了。”小技術員有點不開心,白領偵說的第一點明顯是質疑他的辦事能力。
“那麼兇手是有多餘的槍咯?我們的槍不是都只能領一把?”白領偵側着腦袋想。
“除了特警,都是一把。”
“咱們局的特警,平時又不在辦公樓。”白領偵喃喃道。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昨天有特警過來串門麼?”
“這我就不知道了,你得問他們。”技術員回答。
不提特警還好,一提特警,白領偵心中又升起一層疑惑來。當初這幾個歹徒路過高速路口的時候,就是警局的特警協助交警來搜查他們的車,要不是特警人多,險些讓這個傢伙給跑了。如今他怎麼老老實實地就給人家槍斃了?像他這樣身手矯健的人,手上帶一副拷子沒有什麼大妨礙,而林傑並沒有吩咐人給他上腳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