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正是飯點,藤淺一說白領偵纔想起來自己也沒吃飯。於是她叫櫃檯老闆過來,讓他去外面的餐館炒幾個菜。
橋下面的菜非常便宜,葷菜都是十塊錢一個,素菜六塊,白領偵放在老闆那裡的一百塊錢可以點很多菜。只是這些館子看起來都不大幹淨,一般人不大願意吃這下面的東西。來這裡的人除了來日暮酒館買賣消息談生意的人之外,大都是工作繁忙工資又低,沒空自己煮飯又吃不起好館子的,這座城市的下等人。
藤淺看起來很整潔,不是像是缺錢用的人,他手上那套電腦就值不少錢,還有他書包裡面那一團線連接的東西,不知道那是什麼,反正這個東西既然有GPS的功能,說明是一個很厲害的東西。白領偵從小到大所完成的事情無一不是藉助公權力,如今她只能靠自己微薄的力量來調查這些事情,免不了如墮洪流,大有汩汩不能出的無力感。
如果是平常,她遇到這樣一個少年,手上拿着一臺電腦對她進行定位,她一定會非常嚴肅地教育他,這樣做是侵犯權的行爲,是不合法的。而此時此刻,她已經不是以一個警官的身份在行動,是以一個私人的身份在調查一些危險的事情,所以必須要改掉以往的很多習慣。
酒館很快來了一個要上纏着圍裙的婦女,手上端着兩個菜,她身後是一個穿得簡單邋遢的女孩子,大概是那婦女的女兒或者親戚,她扎個馬尾,十分瘦弱,端着一個竹筒樣式的盆子,裡面是米飯,米飯上插了一個勺子,另外還拿了兩副碗筷,還有一碟蘸料。藤淺看到飯菜兩眼放光,急忙接過女孩子手上的碗,盛好飯,拿起筷子就往嘴裡扒了兩口,又去夾菜,好像餓了很久沒吃飯的樣子。白領偵盯着那個女孩子很久,覺得她真的很像印象中的小婷,那個被人家強暴的女孩子。女孩放下東西跟着那婦女走出去,消失在門口了,白領偵才恍恍惚惚地,慢悠悠地給自己盛飯,她拿起筷子撥弄面前兩盤菜,沒有做聲。
桌上一盤是白切肉,另一盤好像是豬肝,黑乎乎地看不清楚,白領偵吃不下,藤淺吃得津津有味。他看了看白領偵,說:“你不吃?”
白領偵戳了戳盤子裡不明身份的肉類,就放下筷子,“你吃吧,吃快點,吃完我們好開始談事情了。”
“沒事,”藤淺一揮筷子,“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我沒那麼多規矩,我邊吃你邊說,時間寶貴。”說完他又開始狼吞虎嚥。
他這麼一說,白領偵還真愣住了。有時候她出去應酬,有人說她是大家閨秀,她還不知道爲什麼人家這麼說,什麼叫做大家閨秀?藤淺這樣一說她才突然領悟過來,原來自己一舉一動裡面已經有了那麼多規矩,對她而言,吃飯的時候是不能說話的,這不禮貌。每天忙於生計的貧苦小家女兒,卻是不可能像她一樣做事那麼多規矩的。
藤淺一邊吃飯一邊不時擡頭看看她,白領偵本來想等他吃飯的時候,自己好把前因後果都梳理出來,這樣突然要她就講來,腹中沒有草稿,頓時語塞心驚,頭腦一片空白。原來那種動不動就能口若懸河的功夫,當真是一種才華。不過白領偵也算是個聰敏的人,沒多久就理順了關係,她打算從農民工的案子開始講起,就從古竹枝跟她透露那十二個人的資料開始。
她開始很用心地回憶自己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從古竹枝那裡瞭解情報。當時正是民工案案發不久,小警員自殺,白領偵追查跟吳家房產公司有關聯的一些人,查到了H市的三戶官宦人家,文家、丁家和範家。但是她也沒有很具體地講出來,只是講個大概,起了這個頭之後,她停下來問藤淺,有沒有心理準備來摻和這些事。她說她知道這些事很麻煩,一般人唯恐避之而不及,如果藤淺不想追查,她並不勉強。
藤淺擡起頭來像看個怪物一樣看着白領偵,說:“你沒問題吧?現在還有心情擔心我?我覺得你的處境比較危險啊,你知道太多人家不想讓你知道的事情,你說有個警員自殺了,但是你們懷疑是被滅口的?”
白領偵點了點頭。
藤淺笑了一聲,道:“你不要告訴我,警局把那個小警員定案爲‘自殺’之後你就沒有再追查那個案子了。”
白領偵想了想,又點了點頭。藤淺一臉不相信的樣子,好像買到假冒僞劣產品,正在責怪自己怎麼這麼蠢,居然上了人家的當。白領偵看到他的表情覺得奇怪,她不去繼續追查小警員的案子,是因爲這個人確實是自殺,現場並沒有任何可疑痕跡,再者,小警員在劉宏一案當中所扮演的角色也已經查清楚了,所以沒有必要再追查下去。再者,這之後馬上又出了好幾個民工被殺的案子,白領偵的注意力完全被轉移了。
聽她這樣一解釋,藤淺低下頭去繼續吃飯,一邊想着什麼。突然間他擡起頭來問:“你說你沒有繼續追查那個警員的自殺案,很大程度上是因爲又發生了農民工的案子,轉移了你的注意力?”
白領偵說是的。藤淺又問:“你知不知道那些農民工爲什麼會死?”
“他們都是吳家工地上的工人,吳家的工程質量有問題,這些工人知道這個情況,所以我認爲,是吳家不希望他們透露這些消息,動手滅口。”
“你有什麼證據麼?”
“這個工地的包工頭也死了,他死之前我們去找過他,從他口中得知吳家幹了些‘喪盡天良’的事情,應該是指他們的工程偷工減料之類的。我們還派了便衣去保護他的安全,沒想到還是被人得手了。”
她把當時包工頭被殺的情況告訴了藤淺。藤淺聽了,端着碗想了一會兒,就又開始吃飯,談話間他已經把那個小竹筒裡面的一整桶飯都吃光了,桌上兩個菜也被吃了個乾淨,就連那碟蘸料都被他倒進碗裡,和米飯拌在一起吃掉了。最後桌上的碗碟像貓舔過一樣乾淨,只有白領偵面前的那個碗裡裝着小半碗飯,她動也沒動。
桌上連蘸料都沒有了,白領偵看見藤淺盯着自己的那碗飯,就把碗向他推過去,後者接過來毫不客氣地開始吃,本來也沒幾口飯,他幾乎是一瞬間就吃光了。
藤淺的飯量着實讓白領偵吃驚,倒不是說他吃得太多嚇到了白領偵,而是他吃得太乾淨,桌上就像被鬼子洗劫過一樣,連一粒蔥花都沒有剩下。藤淺吃光了所有的東西之後,放下碗筷看着白領偵,後者正一臉驚愕。
“繼續說,包工頭死了,然後你們懷疑是吳家殺人滅口,並且順着車轍和子彈頭找到了那輛車,還抓獲四個持有槍械的犯人?”
“對,其中三個被特警擊斃了,剩下一個抓了活的,但是在警局被滅口了。”白領偵還不準備跟他說關於林傑的事,以及她自己被調往外環區的原因。
“他什麼都沒說麼?”
“他一開始說了句‘不是我們乾的’,然後就再也沒有說話了。我覺得……不是他們乾的。但是我想不出是誰幹的。”
藤淺突然笑了,“你這個人真有趣,想不到是誰幹的?查案子怎麼能看你想得到什麼,應該跟着證據走,就算你再想不通也好,證據顯示的就是案件的真相。”
白領偵聽他這麼一說,覺得他好像很有經驗的樣子,就問他到底是什麼人。藤淺又用一種很吃驚的眼神看着她,好像看到了怪物。
“你不知道我是誰,就告訴我這麼多?你這個女人真奇怪。你爸爸沒有教過你不要隨便和陌生人講話麼?你居然好好地活到現在了,真是神奇。”
白領偵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大概是因爲她手上有槍,所以心裡不虛,膽子大了,什麼都敢做。況且她並沒有透露關鍵的信息,吳家的事情已經不光是警局的人知道,許多人都知道,只是一直沒有辦法收拾這個奸商罷了。反而藤淺,好像是常常在鋼絲上走的樣子,到哪裡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有人從背後給他來一刀似的。
“我纔要問你,難道你不怕我是壞人?你別忘了我是警察,我手裡有槍的。”白領偵反問。
藤淺一臉自信的樣子,說,“你就這麼肯定我什麼都沒有?沒準我不僅有槍,還有炸藥呢。”聽他這麼一說白領偵條件反射地把手按在牆上,眼睛盯着藤淺懷裡的書包,好像裡面真的藏了炸藥。
藤淺把手伸向那個書包的一個口袋裡,白領偵更緊張了,當她看到藤淺拿出來的東西,才覺得自己過慮了。
那居然是一張身份證。
藤淺把自己的身份證遞給了白領偵,然後說:“藤淺是我的真名,不過我想你應該聽過另一個人的名字,叫藤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