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石國寧,在十月十五日下午七點三十分由於酒精中毒而被送入市人民醫院治療,同行的有石國寧的大姐,二哥和二嫂。”領偵拿着自己的筆記本,一字一句地念到上面的話。她的對面坐着身材瘦弱的石國安,後者並沒有太多表情。林傑站在門口,做些該做的記錄。他已經大概明白了整件事的經過,現在的他只需要安靜地看着這齣戲落幕就行了。
“石國寧被送到醫院後,醫生判斷他中毒並沒有嚴重到需要透析,於是給他輸液,當時在場的依舊是他的大姐,二哥和二姐三人。隔壁牀的病人因爲受不了石國寧身上的酒氣,便離開了病房——”領偵說着頓了一頓,大概是想起了那個味道,她皺了一下眉頭。
“死者的大姐在他入院後不久即離去,病房裡只剩了死者的二哥和二嫂。就是這個時候,死者的二哥,也就是你——”領偵擡頭看了石國安一眼,後者只是安靜地聽着她講話。
“——你關掉了死者輸液的針管上用於控制藥水速度的齒輪。而你的妻子並沒有發現,因爲她的精神狀態不太好,光是呆在石國寧身邊,就讓她感到慌亂。八點半的時候死者的大姐,也是你的大姐,辦完事回來了,你恢復了藥水的輸送,因爲你知道你大姐不會呆很久,等到她走了,你又關掉了齒輪。然後,你說肚子餓,想吃點東西,藉機離開,去了那家便利店買東西,去的時候你去護士那裡問了關於換班的問題,並且趁機偷出了那張處方單。而在便利店到醫院的途中,還有一家小診所,你就在那裡買了處方單上所寫的藥,然後回來。到九點的時候,你趁你妻子出去,把石國寧的藥瓶拔下來,換上了你自己買的藥瓶——當然你已經把藥瓶裡的大部分藥都倒掉了。
接着你就到到護士的值班室去,看到換班的護士出去簽字了,你就溜進去。石國寧本來一共有四瓶藥,當時護士值班室還剩三瓶,但是換班了,新來的護士不知道這些,走的護士也不會記得,她們的習慣是看處方單上藥的總量,每輸完一瓶藥就把空瓶子拿回來,直到空瓶子的數量和處方上寫的藥的數量想同,她們就會認爲藥已經輸完了。你帶着兩個空瓶子進去,換了兩個滿的瓶子出來。然後你把藥裝進一個礦泉水瓶子裡,在瓶口用釘子敲了一個洞,再把瓶子用透明膠粘在病牀旁的櫃子上,就是針被拔掉之後會懸掛的位置,這樣水就會從小洞裡滴下來,跟從針孔裡滴下來一樣……接着你的妻子上廁所回來了,看見你在石國寧的左手邊,她就坐到了右邊的凳子上。等你看到藥水滴得差不多了,就告訴你妻子說藥快輸完了,你要回去了,順便去叫護士換藥。”
領偵說到這裡停了下來,喝了一口水,接着說:“但是你並沒有回去,你要等到石國寧死掉,然後再拔掉他的針頭,所以你一直在窗戶那兒等着。可是你沒想到的是,這時我突然回來了,而且注意到了藥水沒有動。本來我自己走掉讓你很省心,就算當時我不走,你也會想想辦法讓我走的吧?你注意到我很討厭石國寧的那股臭味,於是你想起了石國寧換下來的衣服。當時是你換的衣服,你當然知道髒衣服在哪裡。你把它拿出來,放在靠窗口的牆角——目的是讓我聞到臭味,再次回去,這樣就方便你在石國寧死了之後,回來拔掉他的針頭。大家都覺得你已經走了,是因爲你趁你妻子不注意,拿走了她的外套,這樣當你回來的時候,大家就會覺得是你妻子出去上廁所回來了。當然你還帶了假髮,不過我想應該被你丟掉了吧。很不幸,你在窗子那兒放石國寧的衣服的時候,被一個路過的清潔工看到了,這麼巧她又告訴了我——我在那個牆角找到了一點嘔吐的痕跡,雖然不能作爲證據……”
“白警官,不用說了。我想你應該有足夠的證據了吧?”石國安突然問。
“在你的皮包裡找到了藥水的成分,在你太太的衣服裡找到了你當時所穿的毛衣的纖維,更重要的是那家小診所的醫生也證實你到他的店裡買過藥,就是護士值班室的那些空瓶子,處方單上也有你的指紋,但是你應該沒有機會碰它的……所以我想,你沒什麼好抵賴的了。”領偵很負責任地把這一切都告訴了石國安。
“是我疏忽了,我本來想把那包也扔掉的,可是那包是我妻子幫我買的,我有點捨不得。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你查到了。老實說,我很佩服你。”石國安冷靜地說,領偵看得出來,他本是個溫柔的男子。
“不,其實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一開始還懷疑是你太太,後來我發現了醫院和你買東西的那家超市之間有一家診所,就去調查,才知道藥是你買的。然後我以爲你是從犯,你太太纔是主謀,直到我聽到那個清潔工告訴我她在九點中左右,窗戶那兒看到了一個女人,我才覺得奇怪——你太太當時明明就在病房裡,我親眼所見。那時我纔開始懷疑你的。”領偵謙虛了一把。
“石國寧是個混蛋。但是我之前真的沒有想過殺他,我知道他是被爸媽慣壞了。可他不該——不該傷害我妻子。小蓉是個好女人,石國寧的那些變態習慣,不應該傷害到她的……”石國安紅了雙眼,“他小時候乾的那件事,我一直以爲已經過去了,沒想到他會染上那種癖好。那個女孩,是個很可憐的孩子,她還那麼小,那麼瘦弱……從那以後,石國寧就喜歡找那種身材很瘦的女人,玩強姦的遊戲。那天我不再,他嫂子一個人在家……”石國安說到這裡,實在說不下去了,他把臉深深埋在手裡。
“小蓉懷孕了,她知道孩子不是我的,就是不肯要,我只能陪她去醫院做流產。流產之後的她身體狀況和精神狀況都很不好,還不肯讓我碰她。我……我真的很生氣,然後我就覺得,殺了石國寧,就算不爲了小蓉,也算是爲民除害了。”石國安的語氣變得非常輕鬆,有一種超脫的飄然。他擡起頭來問領偵:
“白警官,我想知道,你覺得他該不該死?”他的眼神充滿了期望。彷彿他的腦子裡千百次地演練過,一個警察對他說“石國寧該死”的畫面,彷彿領偵這樣說的話,他就可以死而無憾了。
林傑的目光轉向領偵,他想知道她將如何作答。
“我不知道,”領偵淡淡說,“每個人都有該死的理由,不過我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該死,也不能判斷他在這個時候死到底合不合適。我要做的只是找出殺死他們的兇手,至於該不該死……”領偵沉默了,半晌,她嘆了一口氣。
這席話像一盆冷水從石國安的頭上澆下來。他的眼神消失了光彩,好像世界都背叛了他。
“哼。”石國安冷笑了一聲,朝着領偵說:“你也是個逃避現實的人,你明明討厭他的,爲什麼不肯承認?”
領偵看着石國安怨恨的眼神,沒有說話。
“好了,他該死。”林傑一邊說着一邊把石國安帶出審問室。
領偵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好像去了另一個世界。
她沒有什麼好說的。一件案子又結束了,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