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警局總部坐落在市中心,就在美領館的後面,是一棟四層的樓房。樓房前面有一片綠化,像個迷你公園。在高樓林立的市中心,這棟樓也只有附着在上面的那個大星星比較顯眼。
白領偵從一樓大門出來,正往外走。她穿着藍色的短袖制服,帶着有星星的帽子。時值六月,天氣初熱,上午十一點的太陽在頭頂火辣辣地照着。綠化帶有幾棵樹,在領偵正行走的那條路上灑下一小團一小團的陰涼,可惜樹不高,陰涼太靠近路邊的灌木植物,一點用都沒有。
帽子扣在頭上熱騰騰的,白領偵覺得頭頂像蒸籠,兩路汗水沿着額頭往下不住地流。她的頭髮整整齊齊書在腦後,紮成低低的馬尾。
在綠化的盡頭,是一輛普通警車,一邊白底黑字寫着英文“police”,另一邊同樣的白底黑字寫着中文“警察”。
林傑坐在車上,他也穿着警服,沒戴帽子,悶悶地在駕駛座上。看到白領偵之後他按了兩聲喇叭。白領偵加快步伐走過去,拉開車門鑽了進去。車裡開了足足的冷氣,一股清涼迎面撲來,白領偵的鼻子猛的受了涼,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外面好熱啊!”白領偵摘下帽子道。
林傑也沒接話,拉着檔杆踩下了油門。他們要去枕香樓,從市總局過去大概需要半個小時。
H市市中心下分數區,其中最繁華的要數九華區。枕香樓是九華區的標誌性酒樓。沈家是H市巨賈之一,今天沈家小女兒二十歲生日,在枕香樓設宴,九華區商賈政要悉數到場。
白領偵家裡世代都是警察,太爺爺在皇宮當過禁衛軍,爺爺在民國時期官至警督,爸爸現在是省局的二級警監。
林傑家祖上跟警察也有淵源,他們家祖上是乾土匪的,跟警察唱對臺。後來就混黑道,到林傑他爸這一代,表面上都漂白了。林老爹希望林傑幹份安穩的工作,就給他謀了個吃皇糧的差事。
沈家請客,白林兩家也是座上賓。不過白領偵和林傑穿了制服開了公車,倒真的是去執行公務。畢竟像這樣的大場合,都需要警局派人去現場維持秩序,不過枕香樓的秩序不是隨便哪個小警員都可以去維持的,說是維持秩序,其實是去混場合。九華區的民警只能在外圍站站崗,能進到會場內部的人每次都是從市局抽調。而白領偵和林傑就是常常被抽調的那幾個。
林傑沉默地開着車。他很不喜歡這車,他自己私底下是開跑車的,警察局的公幹車着實不討他歡心,尤其旁邊坐的不是個高跟膚白露大腿的姑娘,而是穿着鬆垮垮的制服,扎着齊整整的馬尾的小白警官。
林傑喜歡蜂腰肥臀、凹凸有致的女人。白領偵卻是瘦瘦小小的,沒甚S可言。即使是最小號的警服穿在她身上也嫌大,她的皮帶常常需要自己在上面多打幾個孔才能繫住褲子。林傑和白領偵同屬刑偵大隊重案組,領偵辦案子的時候,常常是往事故現場一站,兩腳站成微微的外八字,把左手往腰上一叉——英氣十足,沒有什麼女子的柔媚,還好她有那雙眼睛,任憑怎麼嚴肅、怎麼生氣,都隱隱地透露出一股稚氣。
領偵的臉小,但不尖。林白兩家都住承德苑,曾經有個老頭子開玩笑似的給承德苑的孩子看過相。
看到林傑的時候,那老頭子說他雙眼黑白分明,眼神藏匿完好,鼻子山根隆起,鼻翼堅挺,屬大吉,乃官相,將來必定爲官作宰,平步青雲;看到領偵的時候,就說她面頰圓潤,耳行完整,眼正鼻直,眉宇之間頗具英氣,乃將相,將來必定爲國立功,去敵安民,又說她此時年幼,眼神中卻有一股成熟之氣,到長成之日,這熟氣會轉化成一種稚氣,乃大智若愚之兆……那老人一開始說得都好,後來這啊那的扯了個天花亂墜,讓人將信將疑,大家也都一笑置之了。
領偵此刻正用帽子往臉上扇着風。她前額有微微的劉海,被汗浸溼了,正抱成縷狀貼在額頭上,比周圍的發都黑。領偵也不擦汗,只是一味地拿帽子扇,車上涼快,一會兒頭髮也就幹了。
“真是可惜了她這張巴掌臉,也不會裝得可愛一點,”林傑在心裡默唸,“你看人家小陳,同樣是女警,人家就那麼白白嫩嫩的,甜甜柔柔的。給局裡拍個宣傳照啊宣傳片啊,那麼一笑,禮一敬——警察形象頓時得到質的提升啊!再看你,整個一個……”林傑想用“楊門女將”,但是又覺得那是個大大的褒義詞;想用“鐵娘子”,可又覺得領偵着實沒有達到那個水平;想用“男人婆”,領偵又太瘦小,擔當不起;最後他咂了咂嘴,乾脆什麼詞也不用了。
林傑就這麼胡思亂想打發時間。最近沒什麼大案子,重案組閒得很,天又熱,他爸爸又給他派了個討厭的任務。今天本來是兒童節,路上都是打扮鮮豔的小朋友,林傑看到一羣羣的小孩子手拉手在車前晃,又覺頭暈眼花。
白領偵扇幹了頭髮,又把帽子端端正正地帶在了頭上。她盯着前面看,路邊很貴的車漸漸多了起來,貴的車多了,就意味着枕香樓要到了。
白領偵始終分不清那些車的牌子,別說是滿街跑的什麼大衆沃爾沃,就是寶馬保時捷她都記不住。她只會通過車的商標特點來形容這些車,比方說她把奧迪叫做“四個圈圈的車”,把奔馳叫做“一個星星的車”,還有什麼諸如“三個盾牌的車”“兩個M的車”……不一而舉。
可就是這個連車的標誌也不認識的小白警官,卻是開車的一把好手,她倒車時車與停車杆之間的距離可以精確到釐米,尤其擅長開快車,別說林傑開不過她,就連那些犯罪分子、亡命之徒,也沒一個從能她手底下溜走,白領偵撞壞過三輛警局的公幹車,爲了逮捕兩起有組織的持槍搶劫銀行的歹徒和一起公共場合爆破案的歹徒。
警車行至枕香樓,停車場被各種豪車佔盡了。林傑幽幽然下車,把警車就停在枕香樓側門口,以示有警察在場維持秩序。
領偵下車輕輕帶上車門,林傑卻把車門砸得“碰——”地一聲。他看到自己這輛公幹車,再看了看那一地的豪車,想着自己剛買的跑車沒法開出來,氣不打一處來,就摔了門。
“行了,別發脾氣。”領偵心不在焉地勸了他一句。她和林傑當初都是從九華區分局的小警員開始做起,深諳底層職員的辛苦,這揮霍無度的場景,不管看過多少次,還是會不舒服。
枕香樓擺的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一身西裝的沈家大公子沈玉汝正站在門口迎賓,站在他旁邊的是他的妻子。
來往的女賓都對沈家公子議論紛紛,因爲他確實長得俊俏。不過林傑始終認爲沈玉汝長得太雕琢,不如他帥得那麼自然。有一次他在養花閣——一家高級會所,一個姑娘撇了一眼沈玉汝的背影,他就來氣了。那姑娘說,沈家公子是俊,林家少爺是帥,這是兩個不一樣的概念,不能相比,可林傑就是非要那姑娘說自己比沈玉汝帥,不然就不給錢。
這樣的場合短袖不能進,林白二人都穿上了制服外套,倒是不比沈玉汝的西裝差。
待賓客到齊,沈玉汝站在臺上致辭,先讚了一圈賓客,謝他們賞光;又重點讚了一回自家妹妹,說她剛從海外求學歸來,才接手打理家裡生意,初出茅廬,望在座諸位多多提點;最後是祝大家吃得開心,祝妹妹生日快樂。他妹妹沈玉妝就站在旁邊聽他致辭,笑的甜美。她面頰微紅,穿一襲白裙,兩顆貓眼在兩耳上閃爍,項上一圈細細碎鑽,該跟手上的手鍊是一對的,正映着大廳的水晶燈光,熠熠生輝。
午餐採取自助的形式,大廳中間一張老長的桌子,上面擺滿食物,客人自行拿取。長桌中間是磊得老高的香檳酒。沈玉汝拿着一杯酒四處轉來轉去,不時跟這個握握手,跟那個碰碰杯,一會兒又把自己的妹妹叫過來,跟這個認識認識,跟那個交流交流。
白領偵手裡託着盤子,夾了滿滿一盤意大利麪在裡頭,用叉子捲了送進嘴裡,吃得飛快。林傑什麼都沒吃,他心裡有事,拿了一杯酒一口悶掉,在原地略略一站,就又拿了兩杯酒向白領偵靠過去。
“喏!”林傑把手一伸,遞過去一杯酒。白領偵剛把一盤面吃得乾乾淨淨,正在擦嘴,她盯着林傑遞過來的酒,又看了看他的表情,便猜到有事了。
“又什麼事?”白領偵擦着嘴問。
“劉市長公子那事兒,”林傑撇了撇嘴,壓低了聲音說,“我爸讓我去探探那律師的口風。”
“不是今天開庭麼?那律師怎麼會在。”領偵把餐巾往桌上一扔道。
“陸成文不在,可以問他女婿啊。”陸成文便是那律師的名字,林傑說到“女婿”二字的時候,斜着眼瞥了沈玉汝一眼。
白領偵眉尖若蹙,她不太想跟沈玉汝說話,這人一股商人的市儈,講話三句不離“家底”“身價”。林傑看她不大願意,又說些“伯父跟沈家關係密切點,你過去好說話”云云,又甜言蜜語地求了一求。白領偵雖不願意,也只能接了林傑遞上來的酒,兩人裝作很隨意地晃到沈玉汝身邊。沈玉汝眼睛一挑,看到這兩個穿制服的,就主動走過來了。
“林警官,白警官,今天辛苦你們了。”沈玉汝走路昂首挺胸,風度翩翩,他手裡的香檳總是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