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的時候,蘇三和羅隱來到靈龍寺外。
這靈龍寺雖說在城郊,但因香火旺,來往人多,附近的小販聚集而來,特別是初一十五時尤其熱鬧,隱隱有形成廟會的樣子
兩人本來一路上講着案情,蘇三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那是香菜、蝦米、香油、豬油忽然澆上熱湯頭的味。她舉目四望,看到不遠處靠着一片樹林有個餛飩攤子。
紅色的火苗舔着鍋底,朦朧的水汽盪漾開來,像是電影院的幕布。
“我餓了。”
蘇三吸取教訓沒有直接走向餛飩攤,而是將目光投向羅隱。
“你是想吃餛飩了吧?”羅隱笑了。
蘇三格外驚喜:“你……你也看到了?”
“那麼大一攤子,我又不近視。”
羅隱笑着來蘇三在餛飩攤長凳上坐下。
“兩碗小餛飩。”蘇三高興地喊。
她回過頭去看,攤主是個年輕的姑娘,只是隱在樹影中,看不清相貌。北方高大的泡桐樹,雖然落光了葉子,那支棱的枝椏像是一把巨傘的傘骨,撐着冬日裡的最後尊嚴。
這是寺院後面的一片林子,透過周圍樹幹枝椏的縫隙能看到裡面是一大片的土地。
“這是靈龍寺的地吧?”那姑娘送上餛飩的時候,蘇三問。
“是啊,這地還不小呢,都是和尚們自己種,地裡還有棟房子,是夏天看地的和尚住的。”那姑娘笑眯眯地回答。蘇三這纔看清了她的臉,白白的一張圓臉,五官像是畫上去的,細眉細眼的,嘴角總喊着笑,像是……像是今天在街上看到的楊柳青畫裡的人物。
蘇三心裡納悶,可是餛飩的香味讓她食指大動,注意力馬上被吸引過去。這家的餛飩湯裡還加了一湯匙蝦子,湯鮮的簡直要讓人吞掉舌頭,蘇三哪裡還顧得上去看攤主長什麼樣子。
“那塊地裡有個房子?”
羅隱先吃完餛飩,站起身揹着手透過樹林枝椏往地裡看。
“嗯,姑娘說是夏天看地的和尚住的。”
蘇三抽空答應一聲,又大口地喝了一口湯,溫暖的湯順着喉嚨下去,渾身的毛孔都舒服地歌唱。
寒冷的冬日晚間,能就着爐火喝一碗熱湯,簡直是人世間最舒服的事情。
“那地裡還有幾個土堆模樣的東西。”
羅隱指着那地說。
看着蘇三也吃完了,餛飩攤的姑娘笑了。
“兩位一看就是城裡人不知道鄉下地裡的事情。”
姑娘說道:“看你們吃完了,我纔敢說,那幾堆是農家肥,攢一冬的肥料發了以後到了春天用。這田裡都是如此。”
聽了這話,羅隱仔細回想一下路上所見,似乎還真是這麼回事。
於是他點點頭說:“原來是這樣,這種地的規矩還真多啊。”
“姑娘,這廟裡的和尚也會關顧你的生意吧?”
蘇三想從姑娘這打聽點消息。
“嗯,幾個執事有錢是會來的,不過這寺裡的執事僧人也不都是有錢的,有個智慧和尚就窮的很,他是負責這一大片地的,苦沒少吃力氣沒少出,可是沒錢呀,從來不見他來外面吃。真是同樣米養百樣人,一個寺院的和尚,還如此這般呢。”
蘇三看向羅隱小聲問:“這是不是因爲智慧沒有和智源他們同流合污?”
“也許是裝出來的呢?人家不屑來個小攤子吃東西,沒準在天津城裡高檔館子大吃大喝呢。”羅隱拍她肩膀一下,“你呀,看到的聽到的就是親眼見到的,也未必是真實的嘛。這麼久還不明白這個理。”
兩人付過錢走進寺院,一個小沙彌飛奔而來:“施主,師父叫我帶你們去客房。”
按照寺院的規矩,是不能留宿女客的,但這次是以老方丈相要挾,靈龍寺不得不破壞了規矩。
蘇三一看那小沙彌笑眯眯的,正是上午大雄寶殿的那個,便問道:“看來我們和你有緣啊,小師父。”
“施主叫我道光便好。”
小沙彌帶着他們從僧房附近穿過,過了一片竹林來到一個院子。
這院子對面也是個小院。因爲天黑,上面的牌匾也看不慎仔細,隱約是個靜字。
而蘇三他們進來的小院掛着的牌子寫着齋院。
“我們住進齋院,不影響你們吧?”
蘇三知道這是人家吃飯的地方。
“不影響的,這個齋院其實好幾年都沒用了。我們平時吃飯在另一個齋堂,這是當年專門修了給那些貴客用的,後來智慧師叔說衆生平等,這麼做不好,就一直封着裡。下午師叔讓人在這安了兩張牀,委屈施主了。”
小沙彌合十。
“那對面是什麼地方?”
“那是靜心苑,原來是個有錢人家修來供奉他們家祖先的,哦,就是城裡的華家。平常也沒人去,華家人每到初一十五會來這裡上香祭拜。”
“之前我聽說來這裡求子的女客要住寺院十天,是住在哪裡?”
“阿彌陀佛,女客如何能住在我們寺院,她們其實是住在寺院外面的一個旅店而已,這以訛傳訛的,阿彌陀佛。”
小沙彌連聲唸佛號。
蘇三鬆口氣,她就想,這寺院要是明目張膽的留宿女眷,就不信沒人看不出這裡面的貓膩,若是住在寺外就對了,總能做到掩人耳目。
牀是安在齋院一樓的,將桌椅挪開,擺放了兩張木牀,和今天看到的僧院的牀是一樣的。屋子裡還放了一個火盆,木炭紅紅的,屋裡很暖和,看來這寺院雖然不情不願準備的還算精心。只見小沙彌笑眯眯地從袖子裡掏出一把栗子,隨手埋在了火堆裡道:“多謝施主的賞錢,晚上沒什麼事,女施主可以剝栗子吃。”
“謝謝你,想的好周到。”
送走小沙彌,蘇三看看牀又看看羅隱,面有難色。
羅隱則將大衣脫了放在一邊的飯桌上,往牀上一躺說道:“這一天跑的,累死我了。”
蘇三坐在牀邊看着對面的羅隱舒舒服服躺着,長腿伸出,不知自己該怎麼辦?
和一個男子同在一房過夜,雖然是兩張牀,可這也還是叫人難爲情。
羅隱躺下伸了伸懶腰,見蘇三還裹着大衣坐在那,擡頭問:“你不累啊?”
蘇三沒有吭聲。
羅隱站起來,走到火盆邊用火鉗子去扒拉里面的栗子。
“是要等栗子熟?我看算了,這東西不好消化,這火盆的炭還有很多,能慢慢燒到明天,不如明早起來再吃啊,饞貓。”
“你才饞貓。”蘇三不滿地嘟囔一句,“這些和尚真討厭不知道男女有別嗎?”
羅隱這才明白是爲了什麼。忍不住笑了:“那怪誰,是咱們和人家說來求子的,人家自然以爲咱們是夫妻了。”
他見蘇三臉紅紅的,便安慰說:“好啦,反正和衣而臥,再說有我這樣的躺在你旁邊的牀上,你一睜眼就能看到,秀色可餐,明天早起都不用吃飯了。”
“是被你噁心的吃不下吧,真是王婆。”
也只能這樣了。兩個人和衣而臥,躺在各自的牀上,能看到門邊火盆裡的隱隱紅色。
“開了窗子吧?小心中了煤氣。”
蘇三說。
“開着呢,放心。”
這一天的確是奔波勞頓,早上4點就起來去的鬼市,躺下後倦意濃濃,兩個人很快都睡着了。
羅隱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醒來的。
他只覺得心慌氣短,渾身無力,想喊卻喊不出聲音來。
糟了?這是中毒了?天黑,看不清對面的人,只能看到門邊的火盆紅光閃爍,它在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