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郭燕和翠英在外面聊天的時候,我在裡面和王大哥聊了幾句。王大哥本名叫王建軍,他的父親是實打實的老戰士,參加過抗美援朝,立過三等功兩次,一等功一次,我從王建軍牀頭牆壁上的照片裡,能夠看到他們家曾經的榮耀。
那是歲月留下來的證據,是王勝利和同學們吹牛的資本更是驕傲。
“你貴姓?”他問。
“免貴姓齊。”我說,“整齊的齊。”
“這個姓少見。”他說,“到這裡來支教啊?破地方。”
我說:“地方不破,人也很好,就是山裡沒有把路修好,好東西進不來,山裡的寶貝也出不去。”
“你說對了。”王建軍說,“所以纔是破地方。”
“腰是怎麼傷的?”我問。
他掙扎着從牀上起來,說:“去年在工地上,從三樓摔下來了。”
他說得很輕鬆,好像不是從三樓而是從牀上摔下來一樣。
“那都沒事,福大命大啊。”
“骨頭硬,扛得住。”他說,“當時摔在了腳手架的護欄上,幸好有了一次緩衝,要不然就提前交代了。”
“那也是命好。”我說。
“怎麼來這裡支教的?”他問我。
我說:“也算是來散散心吧。”
“你們城裡人沒事就到山裡來,很容易,一張車票就過來了,甚至自己開車就來了,而我們到城裡去,要坐幾次車,到了之後要辦理暫住證,租房子,交水電費,還要找工作,你們來了,隨便找個地方支支教就可以。”
他的話有抱怨的成分,但都是實話。城裡人要想到山裡去,只需要一張車票,很簡單,吃的喝的山裡都有,水是清澈的,到了夏季,山裡的果子蘑菇多得是,甚至有些野草都可以吃,對,現在還真流行吃野草。而山裡人要想到城裡去,要過許多手續,麻煩。
“那就不用到城裡去,在山裡多好。”我說。
“孩子不像我們這樣,一輩子都在山裡待着,他們得出去尋找新的路,他們年輕。”王建軍說,“我家孩子挺聰明,挺喜歡搗鼓一些手工,你看那飛機模型,就是他搗鼓出來的,可惜我沒本事,沒錢完成孩子的夢
想。”
我看到牆角真的有一架木頭做的飛機模型,大概有一米長,很大,做得很精細。
我問:“王勝利做的?”
“對。”王建軍自豪的說,“郭老師說孩子不愛學習,我認爲孩子學習不學習那是次要的,孩子有夢想纔是重要的,不然像我們一樣瞎啊?我小時候喜歡開車,我爹不讓,等我長大了,我爹才知道開車很重要。”
“老爺子以前當過兵吧?”
“老紅軍了,三野的,粟裕將軍手下的兵,打仗厲害,是第一批過江的兵。”王建軍和王勝利的表情非常像,看起來很自豪,“老爺子後來特別愛飛機,退伍後就到這裡來了,有了孫子後,就教小勝利弄飛機。”
“有夢想都要扶持,不能把孩子的夢想翅膀折斷了。”我說,“我回頭弄一些飛機的資料來,給孩子學習。”
“不用。”王建軍不太願意接受我的好意,“我自己會弄的。”
我說:“你身體?”
他說:“又不是癱瘓,怕什麼!”
我想想也對。
郭燕在外面問我們聊得怎麼樣,我說差不多了,然後我就走了出來。
出來的時候,王建軍扶着腰站在門口送我們,對我說:“常來坐。”
我說:“好,下回帶着酒來。”
他笑了笑,回到屋子裡去了。
郭燕見我們聊得很開心,問:“他脾氣不好吧?說話很衝。”
我說:“我倒沒有覺得,很好交流的一個人,說話很直接。”
郭燕說:“可能我是女人,他不想和我說話罷。”
我說:“你爲了這片大山,付出了很多,想家嗎?”
“家?”郭燕奇怪的看着我,“這裡就是我的家啊。”
我說:“你的孃家。”
郭燕才這醒悟過來,說:“呵呵,孃家……好久沒有回去了,丈夫死後,倒是回去過一次,去一次,當走的時候,家裡人就哭得死去活來,死活不讓我再回來了。我捨不得這片山,捨不得我丈夫留給我的一切,還是回來了。”
“孃家人來看過你嗎?”我問。
“去年過年的時候,來過一次。”郭
燕說,“我媽和我大哥來的,其實他們是來把我接走的,我死活沒同意回去,我說如果我要回去就要把我丈夫的墳也遷走,他們放棄了,我大哥走的時候,罵我不孝順。”
“沒有什麼孝順不孝順。”我說,“心裡有他們就好。”說完我又說了一句:“你是個好女人,是個好老婆,你的丈夫如果還活着,一定非常幸福。”
“哪有!”她又害羞了。
我們回到了學校裡,正好趕上下午上課。
我坐在教室裡,聽着郭燕講數學題。其實學校裡上午半天學語文,下午半天學數學,沒有晚自習之類的。到了晚上,孩子們就回到他們的宿舍裡睡覺。這個宿舍是郭燕自己拿前建的,因爲孩子們一回到家裡,就會被父母安排做好都家務事,甚至都沒有時間學習,郭燕就和村支書商量,自己拿錢建了這個三間房的宿舍加食堂。
郭燕把所有的愛都放在了這片深山裡。
當孩子們的父母看到劉平安的學習成績一直都名列前茅的時候,才知道老師的教育很重要,於是都默認了郭燕的做法,各家自發的給學校的食堂帶糧食,有的人家交了點稻米,有的人家交點玉米高粱,有的人家乾脆拿點錢,反正什麼都有。孩子在外地上學的人家,也會送一點吃的喝的過來。
村裡的人的關係都是親戚連親戚,大家都沾親帶故,這十二個孩子和村裡絕大都數人家都有點關係,因此,沒有孩子在這裡上學的人家送點東西過來,也不足爲奇了。
郭燕講課講得很生動,每次都會用村裡的實物來舉例子,比如一道數學題,一百減二十五是多少,她就會用村子裡的豬來舉例子,孩子們單看這道數學題會很難,當換成一百頭豬殺掉了二十五頭還剩多少的時候,孩子們會快速的回答上來。
教學是一方面,郭燕講的最多的還是做人的道路,受儒家文化薰陶了幾千年的中國人,最不能忘記的就是我們的根,我們祖先的文化,我們是禮儀之邦,我們懂得謙讓,懂得謙遜,懂得包容。
郭燕的胸懷,就是對這片大山的包容,她包容了一切,這裡面有愛,有對丈夫的思念,有對孩子們的期盼。
這是我在城市裡,恐怕很難見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