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嘶嘶,不知道什麼野獸的聲音傳來。
荒茫的大草原,狂風席捲,顧俊感覺整個世界在旋轉,這一片原野是在哪裡……
野草堆有點擺動,鑽出了幾個身形矮削、披着獸皮的……野人。他們的毛髮和鬍子都又長又亂,在看着什麼,眼神裡滿是狂熱,突然就高呼着什麼,揮起手中的木棍衝了出去。
顧俊的心臟一下抽動,這種感覺就像做夢時一樣,全然不需自己的意識控制,事情便就發生了。
他好像就是那些野人當中的一位,揮着木棍衝去,這時候纔看清楚了,在前邊有着別的幾個野人。
那幾個野人的模樣稍微有些不同,額頭平扁,身材短小粗壯,驚急中嚷嚷吼吼着不同的什麼原始語言……
嘭!嘭!嘭!木棍有如旋風般砸落,瘋狂地一棍棍打去,打在他們平扁的額頭上,濺起血液,濺起腦漿!
“呼呼!”幾個勝利的野人扔掉了手中木棍,就撲向地面一處,搶起幾塊不知什麼野獸的肉骨就噬食起來,咀嚼着每一點點的肉,吸吮着骨頭裡的血……
那種鮮美的感覺,飢餓多時後飽食的暢快,顧俊深深感受到了,彷彿是從血脈的遠古記憶中甦醒而來。
他好像聽到有一股詭迷的低語在說,那就是你的祖先,那就是你……
閉嘴,閉嘴……顧俊鼓起着自己的意識去抗衡,我知道這是幻象!
一些景象又快速翻騰而過,那些感受卻都無比真切,野人殘殺同類,野人見到女野人衝上去強暴,野人在樹枝上冷得發抖,野人看到天空突然全黑下來,日食了……
但野人莫能理解眼前的景象,伏跪在地上顫抖哀求不已,心靈還只有極度的恐懼。
這種因爲無法理解而生的恐懼,也洶涌在顧俊的心頭。
野人害怕日食,你害怕什麼……
“閉嘴!”顧俊竭力地抵抗着。
爲什麼你不願意接受呢,這不是幻夢,這是你身爲人類曾經走過的歷程。
驟然間,又有無數的景象在翻涌,彷彿有幾萬年、幾十萬年的時光奔流而過。他看到一些野人從被雷擊而燒的樹上取下了火,看到他們取暖,不小心掉了生肉進火堆,不小心被雨淋滅了火種……
看到他們到處找火,看到他們學習生火,看到他們遷徙。
族羣在壯大,更多的打鬥,更多的流血,更多的殘暴。
“這就是你稱的文明……建立的由來……”
更多的景象奔過,不斷在衝擊着顧俊的精神。野人有了部落,野人有了語言……但是戰爭從不停歇,擴張,搶奪,屠殺,擄掠,鮮血,鮮血……
他看到這些野人穿上了華麗的衣服,住上了宏偉的建築,修起了自己的歷史……但是流血從不停歇,奴隸,哭泣,頭骨,活埋,曲肢葬,坑殺,陪葬,酷刑,斷手斷腳,砍成肉醬……
“這就是你稱的秩序……建立的由來……”
顧俊感覺自己的皮肉都正被扭曲,他又看到野人不斷的擴張與繁衍,不斷在痛苦悲慘中減少的物種,不斷爆發的戰爭與壓迫,壓迫,壓迫……他看到有些族羣滅亡,有些族羣崛起……看到黃沙中、草原上、城池裡的種種慘象……這個國家,那個國家,這片大陸,那片大陸,驅逐,屠殺,壓迫,古代,近代,現代……
“這就是你稱的世界……建立的由來……”
“啊……”顧俊咬着牙,要穩住心中的驚濤駭浪,“就是這些嗎,誰不知道人類一路走來都是鮮血?”
“你覺得這些都過去了。”那股詭迷的低語又在說着,又像是他自己的聲音,“是發展的階段。”
顧俊猛然又看到了更多景象,像是從未來傳來的一幕幕畫面……
灰濛死寂的城市,破爛不堪的街道,枯死的樹木,詭異的寂靜。但就在那些黑暗的角落,飢瘦的民衆眼裡只有狂熱,揮動着各種武器,喊罵着什麼,打鬥,爭奪,殺戮,強暴……
從幾十萬年前就一直伴隨着人類的那一切,再一次發生了。
與在原野的時候,沒什麼分別。
“看到嗎,想看到更多嗎?”
戛然猛地一下,顧俊感覺又回到了那個冰封的山頂,周圍一衆的同伴都還在,但他們的面色、眼神都非常古怪……這種樣子他從那些野人那裡見過,是飢餓到極點的樣子。
一些詭怪的景象閃過,他像看到薛霸、蛋叔、樓筱寧、於曉勇他們在啃食着地上的一具無頭屍體……
那屍體穿着的衣服,是他穿着的衣服……
在這處雪地困久了,你們就會殘吃彼此,其它別的什麼都顧不上。
人類所謂的文明、秩序、世界、人性的脆弱,正如人類肉體的脆弱一樣。
“閉嘴!”顧俊捂住了裂痛的腦袋,有些喘不過氣來。
“你在堅持什麼?”那股低語不斷地說着,“那些你所謂珍重的東西只是一些虛妄,自我的欺騙,羣體的臆想,沒有價值的廢品。由虛假支撐,不堪一擊,隨時崩塌。”
顧俊的心頭髮茫,漸漸有些被空白侵噬,那些鮮豔的顏色正在褪去……
這個幻夢正在瓦解消融他的人性……他們,這些拉萊耶教徒,在奪走他的人性……
他明知道這樣,可是爲什麼還在被捲走。
“消融?奪走?”那低語說道,“爲什麼不是讓你直面真實?”
你堅持的都不過是幻夢一場,時間會使它破滅。
那些所謂文明、秩序、世界、人性……都會隨着時間而改變。
過去的罪惡是今日的榮耀,今日的榮耀卻是未來的罪惡。
在時間之上能夠亙古不朽的,唯有那更加偉大的存在。
顧俊驟然又看到,在荒茫的大草原上,那一羣野人跪伏在地,朝拜着矗立在他們面前的一尊巨大的石雕像。
它和從古墓出土的那尊雕像一樣,但有巨石像那般宏大,矩形的底座有着突破了物理法則般的形狀……
那些野人高呼着什麼頌詞——
在時間中能夠不朽者,唯有那偉大之存在。
顧俊腦袋痛得要爆裂了,突然這些幻象都消散不見,寒風還在呼騰,周圍還是極光下的冰山海崖,成堆野獸的屍體,兩列北極狼的屍體,那些因紐特人和那些黑影還在那裡望着他。
他站不穩的幾乎一下倒在地上,薛霸、於曉勇他們都已然倒地不起,像陷入譫妄,滿臉的痛苦與茫然……
“過去的罪惡是今日的榮耀……”顧俊喃喃,臉龐上神色變幻,“今日的榮耀卻是未來的罪惡……”
“鹹俊,挺住……”旁邊地上的吳時雨勉強地叫喚了聲,眼神雖然渙散,卻還有着清醒的意識,“挺住……”
“你沒事?”顧俊問她。
“剛纔站着挺有事的。”吳時雨輕呼了一口氣,“不過倒在地上躺着之後,我就舒服多了。”
她雙眸頓時就見到,顧俊的嘴角咧出一絲笑容,神情古怪之極,連她也感不清楚他現在的精神狀態。
顧俊擡起頭,望向前面那些拉萊耶信徒,緩緩的說道:“既然人性這麼複雜,那你們怎麼就覺得自己弄懂了呢……不過我的人性其實也就那樣,很簡單……因爲你們把我弄得很不高興……”
他的眼神驟然變得凌厲,“我現在就要滅了你們!”
任何人施放咒術都有代價,這些信徒也不例外。
幻象是相向的,他們影響他的精神,他的精神也可以影響他們。
這一瞬間,吳時雨驚訝欲呼,她意識到他想要做什麼……那邊的因紐特人和黑影,全都似是怔了怔。
“啊!”顧俊長嘯一聲,同時取出了腰包中的卡洛普解剖刀。
趁我還有人性的時候,那就做點有人性的事情,趁我還是顧俊,那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這些朋友每一個都要平安回去,東州的瘟疫必須消滅,不然我這個醫生,也當得太不稱職了。
他的長嘯未落,就以異文狂聲地念誦起來,把自己的精神力量全部投入這段咒語,扭曲對方所有人的精神:
“變異種籽如戰斧破出腐爛的泥土瓦解厭惡,
臭爛代替芬芳,污穢血肉聚攏萬千子孫,
蟲蛆之物跨越界限重新成形,
噬咬星光擴散黑暗世界,
古老者的名必不墜落!”
這段咒語是用以在異榕林投放異榕病,這裡沒有異榕樹,不會有連繫投放之效。
但是它本身,就是一種破壞力極大的噬魂之語。
顧俊在看過那頁殘缺的咒書後,便就知道了。
隨着他猛疾的咒聲,那邊的因紐特人們和黑影們,在驚詫紛亂的厲叫中由模糊轉而連接,不過幾個瞬間,他們那數十道的精神體身影,不管大人還是小孩,因紐特人還是黑影,已是全部扭結成了一棵異榕大樹。
他們的手腳爲枝葉,身軀爲樹幹,頭顱在樹身上四處穿插,而所有的眼睛裡,殘留的震駭都很快轉爲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