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說的是劉慧?可別跟我開愚人節玩笑?”顧誠聽到潘潔穎說劉慧被抓了,立刻覺得匪夷所思。
潘潔穎嘆了口氣,認真地確認道:“確實是她出事兒了,是吳越衛視那邊事發了。有兩個娛樂頻道的小幹部收錢被抓了,交代供出了劉姐,說她也是送禮人之一。”
那就是向非國家機關工作人員行-賄的罪名。
顧誠腦子略微一轉,就明白過來了。
“是爲了當初放‘少女時代’選秀節目,她給電視臺的人送禮了?怎麼這麼不小心……”
顧誠當初不想髒了手,也對官場廝混的潛規則不瞭解,做不來這事兒,就把誠品影視的管理權大量下放給劉慧,還給了她分紅期權和名正言順的職務。
他總覺得以劉慧的智慧,總能找到一條“讓吳越衛視上馬那些總局不喜聞樂見的節目、又不會犯法”的中間路子去遊說,沒想到最後還是出事了。
說到底,是顧誠害了她。
見顧誠在那兒內疚、長吁短嘆地,潘潔穎揭開了謎底:“根據我們的人初步調查,似乎是對方買通了死間,讓某個收了錢的小幹部主動自首承認自己受-賄,然後反咬出行-賄人,把劉姐送進去了。
行-賄是很隱秘的事情,不會有第三方在場,如果不是收錢的人主動交待出來,沒人知道的。而且多交代一筆,對收錢的人來說罪責也更重一分,所以他肯定是兩頭收錢了。”
顧誠一愣:“這都行?還有當官的爲了把給他塞錢的人送進去,自己都不惜坐牢?”
潘潔穎聳聳肩:“怎麼沒有——去年年底李嘉誠的長江實業拿了咱錢大湖濱路校區的地皮,要超標規劃蓋嘉裡國際,都放出話來要拿15億買三個廳官的政治生命,讓一夥兒廳官哪怕房子起好後下半輩子去坐牢,都要把他的項目批過。只要代價夠大,自然是有官員願意去坐牢的。”
顧誠聽了,立刻無話可說。
這兩年,東南沿海各大城市都進入了瘋狂的圈地搞房地產時代,地產界那些寧可丟官也要頂風把項目批過去的事情,不要太多。
去年潘潔穎的母校錢江大學,就把湖濱的原錢江醫大校區地皮賣給了亞洲首富李嘉誠的長江實業,當時全國各大報紙上都大肆炒作抨擊,說是“錢江大學一顆炸彈炸出90億gdp”——因爲醫學院的教學樓爆破掉之後,地皮重新估價就比原來連樓帶地還貴90億。
長江實業拿到地之後,要突破規劃起高樓,卻被行政法規所限——三十多年前,樑思成老先生死前,給周綜理上書討論過西湖的“世界文化遺產保護方案”,認爲西子湖畔的一線沿湖房子不能超過四層,延安路上的房子也不得超過八層,確保“湖對岸觀景遊客眺望時,建築物都隱蔽於樹冠際線以下,不破壞世界文化遺產景觀”。
李嘉誠爲了顯示肌肉,敲山震虎,就花了15億買了三個仕途正盛的廳官的政治生命,讓他們頂風違法把規劃批了,造成既定事實,視樑思成和周e來時代定的行政法規如無物。也給國內各大地產商敲山震虎,確保了新的兩屆十年裡港資李家的江湖地位——爺可以凌駕於法律之上批地批規劃,誰也別來惹我!
財帛動人心,只要代價夠大,讓當官的寧可明知下半輩子去坐牢,也要把豪商巨賈的佈局目的達到,這種事情是完全有可能的。
“讓娛樂頻道策劃部的宋主任寧可自己坐牢、都要把劉姐咬出來,這個代價可是夠大的了,至少得幾千萬吧——芒果臺應該出不起這個錢吧?他們也是事業單位,哪來這麼難看的吃相?”捋順思路之後,顧誠立刻知道,是有競爭對手想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反撲他了,所以猝然發難。
潘潔穎倒像是做過了功課的,分析道:“我估計背後有芒果臺牽線搭橋的影子,但是他們不可能出這麼多錢。應該是騰雲方面出的錢,通過圈內人的路子塞過去,讓宋主任主動反水自首的——現在調查結果還沒出來,但是吳越衛視今年是否繼續播放‘少女時代’,已經進入重新討論了,不管怎麼樣,估計海選預賽階段是肯定不可能上星公映了。”
少女時代!
提到這個詞,顧誠再反應慢,也知道對手的意圖了。
每年四五月份,就是新一年的少女時代、超級女聲開賽的時候。
去年顧誠依靠人人網綁定少女時代選秀,爲yy系徹底反超qq系立下了汗馬功勞,芒果臺的超級女聲完全不是對手。
而今年,馬騰和周紅衣顯然是恐懼了,他們唯恐在新的一年裡顧誠進一步利用這個活動吸粉拉關注,爲yy系添磚加瓦。
所以,他們指望把“少女時代”搞黃掉,至少是被重新討論、延播,這樣一來,芒果臺背後的騰雲就可以藉助“超級女聲”扳回一城。
而且在華夏,素來都有“人亡政息”的官場傳統。一件事情不管本身是對是錯,只要做這件事的人被證明是個壞人,那麼他做過的所有決定都要翻出來曬一曬、絕大多數會被推翻。
就跟後世三年之後,最高院的黃song有副院長被查了,連帶着他批示過的所有案子都要拿來翻一遍,連明明是好事兒的“華夏憲法司法化第一案”都被抹掉了,不再具有司法解釋效力。
哪怕劉慧當初送禮時所要爭取的利益本身並不非法,出了這檔子事兒,被審查延播兩個月都算是輕的了。
好算計,夠陰毒。
沒辦法,所有社交軟件的崛起,都是滿滿的荷爾蒙原罪,差別只在程度多少而已。
“那我們有沒有可能把芒果臺的‘超級女聲’也攪黃了?”這是顧誠的第一反應。
潘潔穎立刻絕了他這個念想:“不可能,‘民注’選秀類娛樂節目,是我們和吳越衛視首創的,芒果臺只是跟風,跟風的人不需要付出政治成本。”
顧誠一想也對,官場麼,向來講究不爲最先,恥於最後。
別人幹了,總局沒管,撈了收視率,跟風的人是沒什麼罪的。所以本時空的芒果臺上下官員,在這樁事情上應該相對乾淨一些,當初沒等騰雲塞錢就主動準備搞這個事情,而騰雲的qq空間完全是等節目辦起來之後纔來贊助的。
“唉,罷了,再想辦法吧,我先去看守所看看劉姐。”顧誠揉着發脹的腦仁,無奈地說。
潘潔穎勸道:“你現在就去,會不會對你不好?而且只有律師可以會見吧?”
“那就讓費主任想想辦法吧。”顧誠無奈,最後選擇了給公司的合作律所天策事務所主任費雯清去了個電話,讓她幫忙疏通。
費雯清的門路果然好用,作爲省內前列的大律所合夥人,她沒花多少人情,就給顧誠安排到了一個見到劉慧的機會。
……
錢塘城西的古蕩看守所,顧誠和費雯清見到了穿着橘紅色衣服、一臉憔悴被羈押的劉慧。
旁邊沒有看守所的警員,按說這是違規的——只有被委託的律師本人回見嫌疑人的時候,纔可以不被監聽,而其他親友探視,按說警方是要派人在場的。
可見這裡面也有費雯清的人情在。
“是我害了你。”隔着開着透音孔的玻璃,顧誠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劉慧。
“這不怪你,你只是讓我想辦法,並沒有讓我直接塞錢,是我自己不會辦事兒。”劉慧強行擠出一個笑容,讓自己看上去釋然一些,
“這幾天,我也想明白了,搞傳媒的,搞網絡的,不都是一輩子在法律的邊緣遊走麼,世界總會越來越開放的,曾經被認爲是犯法的事情,說不定過幾年就不犯法了呢。曾經需要我們塞錢當官的才願意做的事情,說不定過兩年就有人主動願意去做了——當然了,不管怎麼說,不管什麼時代,給他們塞錢總歸是個罪過。”
顧誠唯有報以苦笑。
這讓他想起了當年嚴-打時候的案例,一個未婚少-婦因爲和多名男人發生關係,在嚴-打中被定爲流氓罪槍斃了。死前她說:“斃了就斃了,但是再過十年二十年,我今天做的事情說不定就不是犯罪了。”
在電視臺上放個民意投票的藝人選秀節目,在曾經的人看來是傷風敗俗的事情,但是時過境遷評價自然會有不同。
先行者扛過去了,就跟早期頂着“非法營運”的滴滴、優步老闆程維、卡蘭尼克一樣洗白修成正果了。還會被一衆硅谷人崇敬地套上一層“顛覆現有世界”的光環膜拜。
沒扛過去,那就進局子了。
劉慧嘆了口氣,轉向費雯清:“費主任,我的事兒勞您費心了,不要爲我掙扎無罪辯護了,不可能的。乖乖認了,聽說以我的案情最多也就判兩年。顧總,兩年之後我再來爲您效力了。”
最後這句話,顯然是對顧誠說的。
“你……”顧誠想說些什麼,心中內疚,卻說不出來。
“聽我一句,別在我身上多掙扎了,現在的關鍵是保住節目——去找吳越衛視的高層,讓他們一定不能放棄‘少女時代’,您不是今年剛剛搞了niconico的視頻網站麼?
大不了海選階段的內容吳越衛視不放,我們把放映權買下來放到網上放,最後複賽、決賽階段再讓電視臺跟進。那樣至少也能讓電視臺多幾個月緩衝期考慮考慮,到時候到了暑假,這檔子事兒怎麼都淡了。
而且有了視頻網站,也就不存在國界問題了。我們可以連海外的選秀一起做,華夏賽區,扶桑賽區,東夷賽區。每個賽區有自己的總決賽,互相不競爭,但是用同一檔節目——只要保住了節目,我進去兩年就不算輸!”
劉慧最後的話很堅定,她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人亡政息,那樣她才叫進得冤。
顧誠長嘆一聲:“我一定會保住這個節目的,不光是爲了你。我會等你出來的,到時候你依然還是誠品影視的高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