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海倫之戒的機甲師。”愛梅爾嫵媚地撫摸了一下自己的頭髮。他的話讓在座的所有人都深深吸了一口氣。
海倫之戒城是紋章聯邦一個世紀悲劇。海倫之戒座落於〖中〗央行省、萬德蘭行省和惡魔之胃邊緣交界處,位於世界第二大河輪藏江的中游,周圍是寬闊的沖積平原和溫和的退化林莽,是種植靈植和培育天佑曼陀羅的優良場所,一向有紋章牧場之稱。但是,九翼飛魔城的勢力卻滲透進了海倫之戒,利用一系列間諜活動令海倫之戒傭兵團受到了聯邦高議院的質疑。
高議院迫使上屆總統強調海倫之戒傭兵團回返〖中〗央,換成〖中〗央第二城防兵團駐守城池。海倫之戒作爲神級傭兵團,早已經在城中紮根,並還擁有本城近十年的賦稅分成。一經調走,會遭到毀滅性的經濟打擊。海倫之戒認爲這是聯邦對傭兵團的背信,於是嚴詞拒絕了總統調配令。這引發了傭兵團和高議會的矛盾。高議會促使總統下令三軍強行逼迫海倫之戒傭兵團撤防,終於導致傭兵團高層決心脫離聯邦,變爲獨立城邦。
因爲海倫之戒的優異地理位置,聯邦無法忍受失去這一個具有戰略意義的超級戰城。於是〖中〗央軍的兩個兵團被迫向海倫之戒發起了強攻,展開了血腥到極點的攻城戰。直到最後,海倫之戒被〖中〗央軍攻克,傭兵團所有傭兵力戰到最後,全部戰死。〖中〗央軍在城中進行了血腥的大清洗,造成了駭人聽聞的慘案。人們稱之爲特洛伊之夜。意指這場慘案和當初希臘人搶奪海倫而發動的特洛伊戰爭有共通之處。
最諷刺的是,這件事從一開始都是九翼飛魔城設下的離間計。黃金聯盟不費一兵一足就讓聯邦血流如海。
無論是海倫之戒還特洛伊之夜,這兩個名字都讓紋章人痛徹心扉。當愛梅爾說出海倫之戒這個詞的時候,人們都忍不住發出了嘆息聲。
“我深深愛着一個〖中〗央軍的妖孽使,他的名字叫做艾瑞克。我們本來已經訂下了婚事,但是在即將舉行婚禮的前三個星期,海倫之戒忽然獨立,併成爲了聯邦的敵人。艾瑞克和我成爲了敵人。戰爭開始了,而且異常的血腥,我……我有些記不清發生了什麼事。只記得到處都是破碎的機甲殘骸,機甲師燒焦的屍體隨處可見……”愛梅爾說到這裡,輕輕按住自己的頭顱。
“我們抵抗得很堅決。但是艾瑞克率領的〖中〗央軍作戰非常勇猛,他非常勇猛!”愛梅爾說到這裡,身子微微發顫,“他一個人衝破了三重城防,毀掉了四座速射炮陣地,走到哪裡都會留下一長串機甲的殘骸。同是妖孽使,我們的傭兵團卻沒有人能夠擋住他……”
“艾瑞克平常是一個靦腆,害羞,不愛說話的人。平時和我呆在一起,都要靠我來講笑話來逗他開心。但是他一旦進入機甲,卻好像狂神附體,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因爲父母的血仇,對於聯邦的敵人,他有着令人難以想象的痛恨。但是我不想他再繼續這樣下去,他的憤怒總有一天會毀了他自己。”愛梅爾說完無限惆悵地嘆了一口氣。
“但是在特洛伊之夜,我仍然在戰場上遇上了瘋狂殺戮着他。他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他,我們都愣住了。他的戰友都死在了城牆之下,而我的傭兵同伴卻都死在了他的手中。揹負着雙方戰友的血仇,我們已經無法停止手上的殺戮。我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殘忍地射殺着海倫之戒城市中的平民。我知道,我一個人打不過他,但是我必須阻止他繼續這樣瘋狂下去……”愛梅爾說到這裡,眼角滲出一絲淚痕。
“於是我打開了機甲,走到了他的機炮射程之內,張開了雙手,就像這樣。”愛梅爾張開雙手,平展開來,高高昂起頭,“我看着他,希望他能把我看清楚。他沒有來得及停下手,他的機炮炮彈擦着我的胸膛飛過去,我倒了下來。他發瘋地大叫着衝出了機甲,把我抱在懷中,放聲大哭,幾乎昏厥。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
“我知道他無法原諒自己傷害了我,傷害了我的傭兵團,傷害了海倫之戒,但是我都願意原諒他,這不是他的錯。我只希望他能夠回到我的身邊,和我重新在一起。從那一天起,我一直在尋找艾瑞克。”愛梅爾說到這裡,臉上露出悽然的神色。米剛已經忍不住嗚地一聲哭了出來。梭羅、沙常志和瑞秋的眼中都露出深重的悲痛。
青鴻忽然感到自己呼吸不過來。他的肺似乎在一瞬間充滿了積水,幾乎讓他窒息。他茫然站起身,推開門,跌跌撞撞地朝着廁所跑去。
“譁”清涼的自來水被青鴻狠狠拍到了自己臉上,他感到頭重腳輕,一陣噁心。他低下頭,對準水池撕心裂肺地嘔吐了起來,似乎想把自己肝腸都吐出來。
艾瑞克非常勇猛……
他一旦進入機甲,卻好像狂神附體,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因爲父母的血仇,對於聯邦的敵人,他有着令人難以想象的痛恨……
我不想他再繼續這樣下去,他的憤怒總有一天會毀了他自己……
這個艾瑞克根本就是另一個自己。作戰勇猛,父母血仇,永遠在憤怒之中,在機甲中就彷彿狂神附體。生命中唯一的動力就是爲父母復仇。這復仇的怒火到最後終於讓他失去了常性,在戰爭中變成了猙獰的魔鬼。
這能夠怪誰呢?只能怪命運把他生在了紋章世紀最黑暗的時代。艾瑞克的命運似乎就是青鴻自己命運的預演。總有一天,某年某月某一天,他青鴻也會在仇恨的折磨下變成殺人的惡魔。夏語冰這麼提醒過自己,商若曦也曾經爲此擔心。但是他從來沒有理會過。但是今天,看到愛梅爾,不,是艾瑞克的樣子,他終於明白,這就是他的未來。
“青上校?”廁所門外,彭曉琪的聲音幽幽傳來,“你還好嗎?”
“不,不要理我,我想一個人靜一靜。”青鴻失聲道。
“青上校,害怕是正常的。”彭曉琪柔聲道。
“我,我,我……”青鴻擡起手掌,卻發現自己的手指尖在不受控制地瑟瑟發抖。
“我沒有害怕!從來沒有,也永遠不會!”青鴻握緊拳頭狠狠砸向水池,發出轟然巨響。
“青上校。我查過資料,你的父親青勇豪有靈識異化症……”
“不錯,我有遺傳。但是我已經好了!”青鴻顫聲道。
“能告訴我是怎麼好的嗎?”彭曉琪耐心地問道。
“我……我用自己的靈識生成了一個靈識具象,依靠這個靈識具象,我和靈識自行形成的異獸進行了殊死搏鬥。後來,我無意中開啓了等價交換,於是異獸消逝了……”青鴻喃喃地說。
“你的情況和很多靈識異化症患者類似,不過他們無法開啓等價交換,只能一點點瘋掉。可以說,你是一個幸運的特例。”彭曉琪柔聲道,“換句話說,你從小就和靈識異獸做着鬥爭。能問一下你什麼時候痊癒的嗎?”
“在我十八歲的時候。”青鴻小聲道。
“三年前……我想你的心態還沒有適應沒有靈識異獸壓迫的日子。你一直渴望着尋找另一個新的戰場,因爲你已經習慣了殊死搏鬥的生活。安逸和平靜的日子會讓你感到不適。”彭曉琪小心地說道。
“你是什麼意思?你想要說什麼?”青鴻顫聲問道。
“你對黃金族的仇恨,對父母無法割捨的懷戀,都是你性格中傾向於鬥爭的心理在作祟。因爲你從小和靈識異獸的殊死搏鬥,你對於戰鬥產生了依戀,渴望着血腥慘烈的戰場。你的一生都在尋求一個終極的戰場。你渴望在這個戰場上得到最後的解脫。”彭曉琪緩緩說道,“這就是你英雄情結的來源。”
“我……我……是來治戰爭創傷的!”青鴻憤怒地再次一拳砸在牆上,嘶聲吼道。
“你的戰爭創傷是你英雄情結的反射。你其實並不是責備你自己沒有在戰場上救回自己的戰友。你是在責備自己沒有找到一個更血腥的戰場。相對於你來說,那些操縱精英機甲和冠軍機甲的機甲師所進行的戰鬥,反而是更加血腥和慘烈的。因爲他們必須對抗比自己強大得多的敵人。你並不是自責,而是在羨慕他們。你渴望有一天能夠像他們一樣浴血沙場。”彭曉琪的話猶如一把無情的手術刀,冷漠地割開了青鴻的皮,殘忍地將他內心深處一點點剖開。
“胡說——你胡說!”青鴻身子一軟,跪倒在地上,渾身抖成了一團。
“我知道這很殘忍,但是你必須早一點正視你自己的內心,這樣才能夠及時得到救贖。你和他們不同,你還有希望。”彭曉琪的聲音從門外輕柔的傳來,令青鴻感到一陣溫暖。
“安琪,我還有救嗎?我該怎麼做?”青鴻爬到門口,整個人靠在門板上,無力地問道。
“對於你好鬥的天性,我沒有任何的辦法,這是很難改變的。但是你可以從現在起開始給自己尋找一個奮鬥的目標,一個深遠的,意義重大的,可以讓你心靈純淨的理想。找到這個理想,你就可以從仇恨、怨憤、不平的怒火中解脫出來。雖然你的戰鬥不會停止,但是你的心靈可以獲得永恆的寧靜。”彭曉琪柔聲道。
“但……但是,萬一我找不到呢?”青鴻顫抖着問道。
“那就用一生去尋找吧。這就是人生啊。”彭曉琪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