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具備五官雛形和分化出四肢,大概只比李衡的巴掌大出一圈左右。
依照李衡對生物學知識的瞭解,這種形態的胎兒絕對還沒到分娩期階段,大概是在母體中發育了大約六七個月左右,屬於是超級早產兒。
完全沒到能夠離開母體的時期,但卻被強行取了出來移植在這樣的容器中生存,裡面液體大概就是模擬母體中的羊水環境, 整個固定倉裡還有大量的小瓶溶劑接駁在容器旁。
“是營養液和各類維生物質麼……”
李衡猜測道。
不過應該也只是暫時的,靠着這種裝置,最多隻能將這種未成熟胎兒保活個幾天而已。
人類母體子宮內環境到目前爲止還沒有辦法用科技手段完美模擬出來,否則的話早就可以實現胚胎離體培育,進行社會化撫養了。
似眼前這種簡陋的裝置說到底還是一個臨時的維生艙而已,降低整體的環境溫度也是爲了讓胎兒的代謝速度下降,延緩有毒物質的分泌以免將其毒死,畢竟這種裝置無法像真正的母體一樣代謝掉胎兒產生的廢物。
但是這樣又能如何呢?
李衡感到不解,短暫的保住這些胎兒,難道還能重新接入母體再行發育嗎?
他目前只知道胚胎可以植入其他母體子宮進行發育,但是這種已經發育分化到這種程度的胎兒怎麼操作?
而且,還有個最大的問題——這個東西出現在這極端偏僻的東南亞內陸也實在太詭異了吧!
環視四周上百公里不是蠻荒原始的熱帶叢林大山就是生產力還停留在上世紀的農業村寨,畫風都不搭。
想再多也沒用,李衡直接退了出來,反手將車廂又封上,以免冷氣泄漏太快。
從車廂出來的時候,他看到那些人還在周圍, 拖拽和清理着他們同伴的屍體。
他們的損失也不小, 死了快一半的人,還有好幾個受傷了。
看到李衡再次出現,他們不禁都警惕起來,條件反射式的舉起了手中的武器。
但是那個領頭的將同伴的武器按了下去。
“別做沒有意義的事情”
他低聲得對那個有些應激的同伴說道。
“如果這位對我們有敵意的話,恐怕我們早死了吧”
光是見識了方纔的所發生的一切,他便能明白兩者之前的差距是區區幾把武器彌補不了的。
對於這種還知道些所謂的人李衡便不是那麼討厭,但對於他來說這些仍就是來路不明的人。
“說清楚你們的來路吧,我再考慮對你們如何處理”
李衡揹負雙手沒有顯露敵意和殺氣, 讓他們這些剛剛經歷過一場慘烈死戰已經精神緊繃的人微微放緩神經。
剛剛那個領頭的輕聲苦笑了一下,摘下了一直包裹的頭巾,露出了一張年輕但卻滄桑的面孔。
“我叫如卡文,真正的鐵工會成員,目的是攔截他們的運輸車隊,截獲物資”
“真正的?”李衡注意到他這個說法,“那他們呢?他們不才是鐵工會的人麼”
指了指已經掛在貨車架子上的那幾人。
似乎是咬緊了牙關,這個名叫如卡文的男人壓低嗓音堅決得說道:“他們,絕不是鐵工會!他們也絕配不上鐵工會這三個字!”
眼見他決絕低沉得表情和聲音,李衡便知道這裡面應當又是一個悠長的故事。
“先生!先生……呼……呼……您動作太快了……”
此時桑吉終於是從山頂爬了下來,等他到底下李衡早就已經解決一切並且轉完一圈了。
“幫他們一起清理下這場子吧,我想這路上很快就不能繼續待了”
簡單吩咐了一句,老實的桑吉便應聲幫這些人幹活去了,儘管看着滿地屍體他還是有些頭皮發麻,但還是強忍着去幫他們拖拽屍體幫忙扛上貨車。
等到屍體打理乾淨,一行人迅速開着貨車離開了這裡。
“繼續說吧,你們的故事”
“這不是故事先生!這是我們的鬥爭史!”
儘管敬畏着李衡的力量,可聽到李衡將他們的事情稱爲故事,如卡文還是堅定且不退讓得說道。
李衡簡單打量了一下他, 然後點點頭,示意自己認可他的說法。
然後平靜輕鬆得往身後的座椅靠了靠, 聽他繼續說這久遠的事蹟。
其實說來到也簡單,一切的起源也是鐵工會這個工人組織的起源。
第一代會長洪鐸帶領大量工人運動抗爭了十多年終於建立起來這個金流沙江沿岸最大的工人協會,其主旨也很單純,就是提供一個可以讓廣大勞工平民和大企業主、大家族對話談條件的平臺。
給無數只能生活在四面漏風的鐵皮瓦棚中的工人們一個可以改善生活、改變命運的機會。
並且他也曾一度做到了,直到洪鐸死去之前。
這個鐵工會最大的弱點就在於其完全維繫在一個特殊的作爲核心的領導者身上。
這種顯而易見的弱點連普通人都能想到,那些自覺利益受損時刻磨牙礪爪的權貴們怎麼可能看不出。
自從鐵工會成立以來,給他們的企業、公司、莊園、家族帶來了多少麻煩?
有多少曾經給自己出力賣命的勞工全都罷工逃竄了,有多少曾經連腰都不敢直起來的下等人如今居然敢直面自己索要更多的薪酬?!
而那個像坨狗屎一樣可惡的洪鐸竟然還敢要求自己給這些職工們修建住宅、學校、醫院!
這種逼迫他們讓利的要求對他們而言簡直無異於把自己腦袋剜下來掛在金流沙江裡釣螞蟥還要難受!
於是這羣企業主和大家族一致通過的地下決議中,洪鐸的命運便已經確定了。
唯一有些許變化的只是如何具體操作和實施而已。
洪鐸是必死的,但問題在於是否就是直接幹掉這傢伙就完事了,如果直接做掉他,那這個已經擁有了近萬名成員的鐵工會能不能夠穩得住?
最終他們選擇了一個足夠穩妥的計劃。
這個計劃的核心就是在鐵工會中選擇一個他們中意的“代理人”。
而這個代理人最佳的對象便是洪鐸曾經的學徒,現今工會中的重要成員——糯古·達西。
也就是達西一世。
其實擁有多次工人運動經驗的洪鐸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早就被盯上了呢,一直以來能夠死裡逃生,皆是因爲他豐富的反暗殺經驗,以及靈活多變虛實相交的行蹤軌跡。
公主灘上的權貴們很多時候接到密報派人刺殺的時候,最終都發現只是虛晃一槍,全被其躲過了。
但是這次,出賣他的是他最信任最青睞的弟子。
六十多年前的一天,洪鐸要出席一場同樣位於東南亞的另一個工人協會組織的會議,他照例安排了四五輛車同時出行,用來迷惑外人。
本來那場會議應當是達西與洪鐸一同出席,但是臨行前達西以突發疾病爲由沒有去,然後僅僅只在半個多小時後,南灣港外十公里的馬路上便發生了一起卡車失控事故,準確無誤的撞毀了洪鐸所在的汽車。
而僅在慘案發生過後一天,達西便組織了全體工會成員大會,在宣告了洪鐸的離世事實後,便取出了一份所謂的“會長應急備忘錄”。
在那份所謂的會長親筆錄中,白紙黑字的記載了,一旦自己發生意外,工會事務將全權交由達西處置。
就此,鐵工會進入了達西的時代,並且從此發生了徹頭徹尾的改變。
“陰謀!這是赤裸裸的陰謀!”
如卡文咬牙切齒得攥着拳頭狠狠說道。
“所謂的會長筆錄肯定是達西僞造的,洪鐸會長的行蹤也是他一手泄漏的,早已經跟那羣吸血鬼裡外溝通好了,幹掉洪鐸會長後工會便能平穩得滑落他的手中!”
“自那之後鐵工會就已經死了,名存實亡,達西撤掉了跟那些公司企業、種植莊園的十幾份用工協定,並且將工會的武裝保衛部解散,接受了外資公司【亞基】的海外保鏢團,還美其名曰保護會中成員安全不受土匪水盜威脅”
“然而事實上他自己纔是最大的盜匪!當上會長不過五年時間,他利用收攬的資金買下了三角洲裡四個種植製造販賣禁藥的團伙,建造了堪比大毒梟麻胡的製造工廠,每年出貨量有數千公斤,銷售網絡遍及東亞南亞甚至是華夏!並且他還鼓勵工會成員劫掠江上貨輪爲其販賣禁藥,並且爲了取悅那些財團和家族,他甚至組織未成年兒童和少女到他們的地下娛樂場做那些人的泄慾工具……”
如卡文激動地想要一口氣說完達西的惡行,但是卻發現自己沒有足夠大的肺活量,臉色憋得通紅。
直到李衡示意他平復一下,免的當場抽過去,他才大口大口的深呼吸起來,壓下自己的怒焰。
過了一會他才繼續緩緩的道:“這還僅僅只是我知道,至於在那更陰暗的深處他還有哪些‘作爲’便是外人不清楚的了”
“我們只知道出賣洪鐸會長,異化墮落了鐵工會,爲他帶來了三代人的權勢富貴,如今的達西家已經是可以和公主灘上那些老牌的‘土地公’平起平坐了”
“土地公”,是東南亞人對那些地方上長久佔據大量家產田產的豪族的戲稱,意思是指他們就像是土地神一樣永遠地存在於這片大地上。
畢竟與華夏不同,這些國家從未經歷過非常徹底的清掃地主豪紳的大規模行動。
有些家族勢力真的是盤根錯節綿延千年,甚至完成了部分的近現代化,搖身一變成了大財團大企業。
相比於如卡文的激動昂揚,李衡聽完後則顯得沉靜冷淡得多。
只是沉思一會之後他才問道:“那麼伱們呢?爲何說自己纔是真正的鐵工會?”
如卡文微微低頭沉默了一下,頓了頓才聲音有些低沉地說道:“這種說法有些過於自大了……這是我們的期望而已,我們只是自以爲接受了正確的指導,是洪鐸會長理念的承繼者”
“你想撥亂反正?取代掉達西的鐵工會,重建洪鐸的鐵工會?”
李衡歪了歪腦袋問道。
又是一陣沉默,短暫的遲疑後,如卡文才堅定得點了點頭。
“我不想嘲笑你們的理想,無疑這願景是偉大的”
李衡看着窗外不斷向後掠過的景色說道。
“但是你們展現出來的實力,讓這個願景看起來像是個笑話”
沒有怎麼客氣,也沒有給他們過於留顏面,李衡實事求是的說道。
如卡文沒有生氣也沒有自卑而是點點頭認可的說道:“您說的很對,我們的力量比起我們目標,看起來就如同過家家一樣”
“別說跟鐵工會……不,達西家正面對抗了,就連攔截他們的一個車隊都差點全軍覆沒”
“如果沒有您的出手話,我想我們的屍體現在早已經墊在了遮旁山的公路下”
“不單是這個”
李衡輕輕搖頭:“你們的組織方式、行動策略、應急指揮……沒有一個做的像是擁有智慧的感覺,像是一羣頭腦簡單的路人在一起聊天之後一拍即合就行動了,除了一丁點值得肯定的熱血勇氣外對突發情況的應對比一羣猴子強不了太多”
“你!”
似乎是覺得李衡說的太過分了,一個正躺在貨車裡養傷的成員不服氣得想反駁。
但卻被如卡文攔了下來。
“他說的沒有錯,我們的確太幼稚天真了,除了一絲可笑的勇氣外沒有任何智慧和力量可言”
他臉色黯然得看着貨車上堆積的同伴屍體,這是他的失策造成的犧牲。
隨後便是漫長的沉默,直到幾輛貨車開進了一個破落的村鎮,逋一進入這裡空氣中便飄來一股惡臭,令人不得不掩鼻。
但是這些人似乎都習慣了。
透過車窗李衡看到在不遠處破舊的馬路邊上,一座接着一座像是小山般的垃圾堆,噁心和酸臭的氣味就是從那裡源源不斷涌動而出。
但是就是在這麼濃重的氣味下,還有人在上面來回走動彎腰翻找着東西。
一個石棉瓦搭建的屋棚下,一個看上去年紀有四五十歲的婦女用勺子攪合着一鍋早已發黑的油,看上去已經不知道反覆用過多少次了。
時不時地那些垃圾堆上的人會跑下來,帶着些從中翻出來的不知名物質,有廚餘垃圾、有剩菜剩飯、還有殘羹魚肉……混合到一塊用麪糊包裹然後放入油中煎炸。
這其實是種做法源自呂宋的小吃,名叫pagpag,利用剩飯剩菜製作的“二次食物”,屬於是東南亞版的“天婦羅”了。
看起來不光是在呂宋,即便是遠隔上千公里的這裡也開了類似的“分店”。
“這個小鎮名叫卡圖,以前是個沒有什麼人居住的小村子,後來江邊公主灘那些工業區和商業區的垃圾全被運送過來傾倒在這裡,有人發現垃圾裡面殘餘了不少的食物以及其他有用的東西,後來越來越多撿拾垃圾的人來此,慢慢聚集成了一個小鎮”
一個因爲殘餘垃圾而建立起來的小鎮,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奇景了。
“不要再往前開了,我們繞開大路,不然有人看見這種貨車的話說不定會引來注意!”
如卡文吩咐道,他不想這些劫來的貨車被人看到,以免被鐵工會發現。
而這個細節也讓李衡再次得到一個信息——即便是這座他們作爲老巢的“垃圾小鎮”,也未能徹底發展成自己的“根據地”。
一路轉進到另一個更加荒涼的廢品站,這些貨車才停下,但是下來之後的如卡文更加發愁了。
“我們本是打算截獲一些實用物資來補充我們的力量,這些東西我們怎麼弄……”
截斷鐵工會的物流線,將他們運輸的物資變賣是他們一個主要的對抗方式,同時也是壯大自己的渠道。
以往再不濟也能獲取些食物、工業產品或者是貴重金屬等等,而如果是禁藥、人體器官這類明顯的“黑道商品”他們便就地銷燬。
但是今天這些“貨物”可如何是好?
看着三個車廂貨櫃裡的東西,如卡文就是想破腦袋也沒什麼好的解決辦法。
三個相同的圓柱狀容器,三個還未完全發育的胎兒!
沒錯,除了李衡查看的那個外,其他兩輛貨車也是同樣的情況,裝載的物品只有一個,那就是低溫冷藏中的維生“罐頭胎兒”。
而且這些東西的存在不禁讓他們產生一種疑惑——到底現在的鐵工會究竟在做些什麼名堂的“生意”?!
這個歷史悠久的“工人組織”到底在達西家的經營下變成了一個什麼組織?
這其中暗藏的陰影不由得讓人感覺背脊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