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韓常想的一樣,和劉邦所瞧見的一樣。
折家的人,確實是沒打算要下馬了。
剩下還有三千不到的步兵們,跑前跑後地,用着自己的水袋酒壺,不住地朝着馬上的人捧去,也不知道給的是酒還是水,但就算是水,也讓這支騎兵喝出了酒的感覺來了。
也讓劉邦自個兒,聞到了酒味兒了。
獻酒的人不發一言,飲酒的人也是不發一言,等所有人的水袋都喝光了,當中的人一聲怪叫……劉邦沒瞧見是誰,也沒聽見那人喊的什麼,他只是看到,這支應該是此時此刻,天下間最強的騎兵,往前一傾……
就這麼,消失在了山坡處。
他沒有半點的猶豫,立刻拍馬而上,看不見那些人的影子,只有耳朵邊傳來的,像是人喊馬叫,像是地動山搖。
“桄~桄~桄~”
一種極富節奏感的聲音傳來,他擡頭望去,只見坡頂上剩下的那些人,輕輕的敲擊着……他們不少人手裡頭都拿着兩塊棗紅色長木,像是在擂鼓,聲音卻比鼓要小了不少,有慢有快,有大有小,更像是在伴奏一般。
確實是在伴奏。
有三五十人,慢慢地開口唱着:
“恨遼邦打戰表興兵犯境!”
“楊家將請長纓慷慨出征!”
“衆兒郎齊奮勇衝鋒陷陣!”
“令公他提金刀勇冠三軍!”
他們明明面上沒有表情,卻又好似帶着哭音,唱得慢極了,用那種特有的、三秦的、黃河的聲調,雖然慢,但是卻高亢,雖然高亢,卻並不尖銳。
聽得劉邦和他的馬,都慢了下來。
等這羣人唱完一段,又冒出來幾十人,用幾近是怒喝一般的聲音唱道:
“金沙灘拼死戰鬼泣神驚!”
“衆兒郎壯志未酬疆場飲恨!”
“灑碧血染黃沙浩氣長存!”
“兩狼山被遼兵層層圍困!”
“李陵碑碰死了我的夫君!”
……
劉邦不知道這唱的是啥,他只覺得這調子熟悉得厲害,只覺得胸口像是堵了什麼一般。
待這羣人把這段兒唱完,這近三千人便都動起了嘴了,既是衆口一詞,也是唱得快極了,連帶着他們手上敲着的木頭,也變得急促了起來。
有人唱:“哪一陣不傷我楊家將?”
就有人接:“哪一陣不死我父子兵?”“哪一陣不爲江山與黎民?”
“可嘆我三代男兒傷亡盡,才落得老老少少、冷冷清清、孤寡~一門!”
他已經爬到了這山坡上來了,楊家將他是曉得的,楊沂中的祖上,宋國早些時候的將門,他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去評價,因爲這折家人到了這個時候,都不願亮出自己的名姓,即使是一腔的熱血,也得去借了別人的名。
他們應該也是懷念着的吧,懷念着那個被天下百姓所敬仰,被千里江山所依仗着的,世代忠烈的折家。
不過沒有人替他解答疑惑了,這些人一曲唱罷,跟着那羣騎兵的身後,學着他們的模樣,也衝了下去。
三人爲伍的金國重甲兵,便可被稱之爲‘浮屠’。
浮屠者,佛塔也。
那麼三十人的規模,又該如何?
三百人呢?
沒有知道確切的答案,因爲他們瞧見的,是一千人組成的重甲騎兵。
山坡上的草皮被踩翻了起來,露出了下面黃色的泥土,這羣人像是高山上的陣陣滾石,又像是雪崩時候的千層積雪,就這麼從上而下的,朝着下方的金人衝了過去。
所有人都瞧見了這個景象,明明是個晴朗的日子,卻被他們給帶起來的黃沙遮雲蔽日,讓天色都黯淡了幾分,本來注意力全在中牟城牆上的籤軍們,這些個見慣了生死、機敏過常人的炮灰,全都愣在了原地,不是他們反應慢了,而是在這種場景之下,人的第一反應並不是逃跑或者躲避。
而是一片空白,就像是見到了顛覆了常識景象的時候,腦中變成了混沌。
人是這樣,更不用提畜生了,完顏金彈子在籤軍後頭壓陣,分明感到胯下馬兒的臊動,他這還是重甲馬,邊上的那些個柺子馬們,膽子大一些的,已經開始亂動了起來,膽子小一些的,更是直接伏在了地上,不停的打着擺子……任憑從小餵養他們長大的人如何使喚,也是控制不住,比起那日在潁州城外,吃了春藥的馬更加頑固、更加不受控制。
哈迷蚩張大了嘴,所有的計謀盤算此時都被拋到了腦後,他只是傻傻的看着那黃沙從山上下來,似要侵吞掉這周天裡的一切。
完顏兀朮也早已經站起了身,邊上不斷往外頭灑着酒的罈子,是他親手扔在一旁的,他喘着粗氣兒,整個人都不停的顫抖着,像是遇到了天下間最漂亮的女人,與她做了最快活的事情一般。
別人看到的是黃沙,他看到的,卻是他爹,他哥,他的兄弟和狼崽子們,他看到的,是十五年前,那個橫掃天下的女真。
所有人都這麼看着,看着那沙子吞沒了邊上的人……連慘叫聲都沒有聞到幾句,便被馬蹄聲給蓋住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左側十幾行、約莫千號人,就徹底湮滅在了黃沙裡頭。
而這黃沙,還在繼續向前,它的速度雖然慢下來了,可是它的方向卻並沒有半點的改變,十幾行的人肉身擋不住,二十幾行的人照樣擋不住,這些人甚至都沒反應過來,便被馬蹄給踏成了肉泥,屍體和地上的泥土混在一起,又被飛揚的馬蹄給帶到了空中,散得到處都是。
這還是沒給馬兒披甲,若是披了甲的話……
要說唯一沒有變化的,便是中牟城中叫嚷着要出去的人了,之前岳雲想要動手的架勢,確實也嚇唬住了一些人,但也讓他們明白了一些個事情,讓老弱婦孺在前頭推搡着,男人則是在後頭暗自發力。
岳飛的注意力早就不在他們的身上了,見了這支忽然出現的部隊,又看着一瞬間被打懵了的女真人。
他輕輕招了招手,忽地感到了無比的心安。
是您來了。
他這麼想着。